绝对是个梦_亦舒【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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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群答得好,“我只访问真人。”

    程真笑着拍打她肩膀。

    第二天清早,门铃一响,刘群去开门,一位童子送花来。

    程真正刷牙,一嘴牙膏泡沫,笑道:“这花呢,好像很庸俗,可是天天送,还真管用。”

    她以为是刘群的朋友。

    谁知刘群说:“送给你的。”

    程真一怔,“是董昕吗?”

    “是孙毓川。”

    花束不大,全白,刘群把它cha好,程真把牙刷搁在嘴里,来看卡片。

    刘群:“没想到他如此明目张胆。”

    隔了很久,程真说:“那,也不算什么,我们亦时常送花给男同事。”

    “是,赵百川摔断了腿,你坏了哪一部分?”

    程真坐下来,牙膏像胡髭那样一圈黏在唇边。

    她问:“他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

    “那还不容易,你在丽池订座总留有电话吧。”

    程真洗gān净一把脸,“来,今天我们到铁露莉花园去。”

    刘群凝视她,“你弄错了,铁露莉花园在罗马。”

    程真马上认错,“对对对,我指枫丹白露,我们去那里逛。”

    “我一天工作开始了,谁理你!”

    刘群背起录音机笔记本子下楼,“喂小心门户,傍晚见。”

    “我一个人gān什么?”

    “像全世界的女游客那样去逛名店,到康道蒂大道去吧。”

    刘群揶揄她,康道蒂大道也在罗马。

    小小白色卡片上用深蓝色钢笔字写着:程小姐笑纳,孙毓川敬赠。

    什么叫笑纳?那意思是,礼物微薄,叫你见笑了,你就笑着收下吧。

    她一定给了他很多鼓励,不然他不会那样做,走这一步,需要相当大勇气,程真觉得她的眉梢眼角可能出卖了她,她摸着面孔,真没想到自己会那么轻挑。

    程真换上便服上街。

    她到左岸去逛小画廊。

    未成名画家的作品一捆一捆那样堆在一角,三五百法郎一张,程真没有买的意思,携带太不方便。

    店主是位年轻人,“本店有画家替你造像,每张一千。”

    程真看他一眼,“蒙马特才一百。”

    年轻人气结,“质素不一样。”

    程真加一句,“都未成名,统统一样。”

    年轻人挥着手,“终有一日,你们会付百多万法郎来买我的画。”

    程真乘机教训他,“这样想就不对了,你爱的是艺术,怎么口口声声讲钱!”

    那年轻人气得简直说不出话来,“是你先提到钱。”

    “咄,我是顾客,我当然要讨价还价。”

    程真推开门走了。

    走到一半,在石板路上停住,看地上的影子,她想知道有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没有人。

    没有开始已经这么辛苦,程真苦笑。

    她走到乌泉掬水喝,顺便用手拍拍脸。

    “小姐,一起去喝杯咖啡好吗?”

    程真猛地抬起头来。

    那人被她吓一跳,反而退后一步。

    他不过是一个吊膀子的人,见对方反应过激,反而怕了,一转身溜走。

    程真呆半晌,才收拾心qíng,返回市中心在百货公司挑了一些时髦衣服给程功。

    出来时抬头看到招牌:拉法叶百货公司,噫,当年毕加索就是在这里邂逅金发蓝眼雪白皮肤的玛丽铁莉兹,他上去搭讪,随后二人恋爱。

    程真顺带买了食物回公寓煮。

    刘群返来,笑道:“我还以为今晚到美心。”

    “你试试我这罗宋汤。”

    “我打赌你忘了买酸奶油。”

    “你太小觑我了。”程真笑。

    刘群问:“那人有无进一步表示?”

    程真答非所问:“我明天一早走。”

    刘群只得换话题,“今日我辛劳之极。”

    “访问了谁?”

    “一家越南华侨,没有合法居留权,整家gān粗活,孩子们不能上学,”刘群揉揉双目,“世界虽大,似无他们立足之地。”她坐下来。

    “花都对他们来说自然也不是花都。”

    刘群唉一声,“你去过纽约昆士的唐人汗店没有?资本主义都会讲的是资本,没有资本,民不聊生。”

    “我早叫你去访问龙夫人,不伤脾胃。”

    “我思想也搞通了,这次回去,索xing创作爱qíng小说,还有,出几本新诗集,说不定写些武侠剧本,要不,就专门评论行家的作品。”

    “你别见人挑担不吃力。”程真笑。

    “把你那篇特写jiāo给我。”

    “我想换个笔名。”

    “化什么名都有人会把你认出来,程真,你一支笔早已定型,别小觑了它。”

    傍晚花渐渐谢了。

    刘群在一旁说:“也许,这束花只是想感谢你把他写得那么好。”

    程真微笑,“也许是。”

    “如果你闷得真正呆不下去了,回来重作冯妇也好。”

    “怎么还跑得动。”

    “可见你是上了岸了,再苦,岸上也无鲨鱼。”

    “刘群,jīng神别太紧张,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人写社jiāo专栏也就过了一辈子,还不知多高兴多有成就感。”

    刘群唯唯喏喏,“多谢指教,多谢指教。”

    “要不要到红灯区观光?”

    “等我退休之后,我与你到南美洲去报道拉丁美洲国家的色qíng活动。”

    程真十分悸动,“那你会溃疡。”

    “才不会,研究抗战期间日军bào行更痛苦。”

    “呵,那个,那个会得脑癌。”

    “日后你打算写什么?”

    “写qíng书。”

    刘群“嗤”一声笑出来。

    第二天一早程真走了。”

    飞机上邻座空着,可是程真老是觉得一个穿深色西装的人会随时坐下来,一直忐忑不安,心神不宁,旅途并不寂寞。

    程功到飞机场接她。

    他问母亲:“你有没有去卢浮宫?”

    程真这才猛地想起,“啊,卢浮宫,我忘了。”

    “可是你有逛街。”

    “我买了两只金色磨沙皮背包,咱们母女一人一只,对,董昕好吗?”

    “原来一直没人替他洗衣服,我拿了他十件衬衫到洗衣店去。”

    程真不语。

    “你从不帮他洗衬衫?”

    程真反问:“我为什么要帮他洗?你为什么不问我的衬衫谁来洗?”

    “可是,我记得你帮我洗过衣服。”

    “那不同,你是我女儿,我爱你。”

    小程功轻轻叹口气。

    程真笑,“你同qíng心也太丰富了。”

    “不不,昨日,我生母打电话到董则师那里找我。”

    “有事吗?”

    “她问董则师借钱。”

    “我这里有。”

    “董则师已经支给她了。”

    “要多少?”

    “三万港元。”

    程真默然,区区小数也要开口,可见环境是真的差了,这种例子见得多,程真学会有日常思无日难,有得花的时候含蓄些,好过手紧时到处为着几块钱同人叩头顿首。

    程功困惑地问:“她在过紧日子?”

    “你放心,都会遍地huáng金,她一定会有办法。”

    “那,岂非变成江湖混混?”程功仍然犹疑。

    “你何处学来这种名词。”

    程功站在一辆吉普车前,掏出车匙。

    程真一愣,“平治几时出了吉普车?”

    “叫G型,董则师新置,暂时借给我用。”

    程真不语。

    董昕永远不肯放弃这种生活享受,所以必须出尽百宝赚钱。

    母女上了车。

    程功说:“新房子快要盖好了。”

    程真不语,真是苍凉,终于完成了,可是,人事已变,她不会成为屋子的女主人。

    “董则师问你会不会搬进去住。”

    程真不加思索,“不会。”

    “有台湾客人想买。”程功看她一眼。

    “董昕有得赚吗?”

    “赚三十万左右。”

    程真“嗤”一声笑出来,“五年苦工,才赚那么一点?”停一停,“你对他的盘口,熟悉得很呀。”

    “我在他写字楼做工,每天三时至六时。”

    程真诧异,“那多好,几时开始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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