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先生你太幽默了。”
“我这个人最实事求是,陈小姐你考虑考虑。”
之之微笑,“每件事都要付出代价。”
“嫁我不算牺牲吧。”
在大马路上,之之就忍有住把头靠在他胸膛上。
在他们身边路过的恰巧是两位中年妇女,见状即时把头啧啧作鄙夷之声,“世风日下,道德沦亡。”
下一句接着来的大低是禽shòu不如,或是恬不知耻,学人与之之快快逃走。
之之问学人:“我们算不算乱世qíng鸳?”
“你说呢?”
银行区车马整齐,旗帜鲜朝,天空中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柏油大马路漆黑铮亮,下班的人群步伐有致,刷刷刷在他俩身边cao过。
天xing再làng漫,再悲天悯人,都着不出一点乱世的光景。
学人笑,“世纪末的风qíng是有一点的。”
“例如?”
“例如男人想结婚,想生三女一男,从前哪有这种事?”
之之吃一惊:“我也希望有三女一子。”她第一次透露心声。
学人喜极,面子上不露出来,只谈谈说:“那真要趁早做,不然时间来不及,徒呼荷荷,空遗恨。”
之之问:“隔年生,还是年年生,抑或两年生?”
“两年一名比较好,不然太累了。”
“但是,那岂非十年八年都得带球走路?不如一年一个做妥了可以复元过新生活。”
学人有点犹疑,“哗,屋子里岂非人头涌涌。”
他俩一直谈,聊到极遥远的岁月里去,一本正经,谈起下一代的名字、教育、福利。
但讲到婚期,之之遗憾地说:“我真的没有准备好。”
学人闲闲带出,“没有另外一个人吧?”
谁,除出他,谁会愿意三代同堂,之之笑了。
老先生老太太适出之后,陈开友两夫妻就荣升当家,陈知与陈之成为第二代,不再做不小点。
之之希望舅舅搬回来,他一定会比从前开心,少了陈老太与他作对,他会更有归属感。
之之并不打算刻薄老祖宗,她如果回港渡假,之之自然会把房间让出来。
只是七十多岁的人,还能往来几次,实属疑问。
计划还在进行,姑奶奶已经大骂光临。
老祖母早早起来就换好gān净衣服,着家中老中小三代男子去飞机场接人。
陈知摆摆手立刻说:“我有要紧事约了朋友。”一边低声向妹妹发牢骚:“有空也不做迎送生涯,这种逃兵,每隔一阵就回来看看香港陆沉没有,讨厌。”
陈之轻轻按住兄弟,“让祖父同爸爸去好了。”
祖母在那边问:“之之,你呢,你可去接飞机?”
之之清清喉咙,“我有点不舒服,我在家等姑姑。”吐吐舌头。
大热天时,八千里路云和月那般来回赶路,可免则免。
况且,之之心里隐隐觉得,老祖母待女儿与媳妇始终亲疏有别。
母亲在陈家这样出过死力,老祖母仍然不给同qíng分。
这样一感慨,当然更加不肯扑来扑去。
她躲到房中看言qíng小说。
一个半小时之后,大队回来了。
之之不敢待慢,下楼去招呼长辈。
姑姑身段保持得很好很好,外国生活显然相当适合她,十多小时长途飞机并没有令她憔淬,看见之之,立即一把拉住,“小之,听说你已有对象。”
之之在不设防qíng况下想起张学人,不禁笑咪咪。
她姑姑是过来人,立刻知道qíng报属实。
正想进一步jiāo谈,祖母过来说:“开怀,你去洗个澡休息一会儿才吃饭。”
之之这才猛地想起,姑姑这次前来,是为者接收祖屋,那去掉的一分警惕兜一个圈子又回来了。
姑姑拉拉之之,“来,陪我说说话,你们不知道一家子住一起谈谈笑笑是多大福气,我呀,每天早上送丈夫出门上班后,起码闷十个小时才等到他下班回来,生活孤苦。”
之之并不觉得姑姑夸张,在外国小镇做主妇是天底下至至厌恶xing行业之一,姑姑又没有孩子,静得更似刑罚。
于是笑道:“我们天天可以聊到半夜。”
冰释前嫌,之之推荐最好的香皂给姑姑,又替她放一大缸温水。
陈开怀笑道:“我十八廿二的时候,也就睡在你那张chuáng上,chuáng褥左上角有一只弹簧修来修去修不好,不过我已经学会避开它,它不再妨碍我。”
之之笑了,她也一早练热这个技巧。
“唉。”姑姑长叹一声。
是,日月如梭,光yīn似箭,之之又笑。
“之之.今天恒生指数有几点?”
“两千六百点。”
“什么?”姑姑似大吃一惊,撩开浴帘,“这么高,你没有弄错吧?”
之之答:“错不了。”非常有把握,有信心,非常的高兴,满意,“地产股双双止跌回升。”
“不可思议!”
“嘿,不算什么,”之之口气如联合jiāo易所代表,“年底听说看三千余点,怎么,姑姑你消息仿佛不大灵通,那边的中文报应该天天报道呀。”
陈开怀一怔,“我忙着起程,这一阵子没注意。”
之之言若憾地说:“本来想等它跌到四五百点时捞一票,现在看qíng形没有希望。”
陈开怀浸在香氛里想:住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这样爱它,这个城市不会有事。
爱国,未必,但之之肯定爱香港爱得不遗余力。
中区每一个街角,每一间大厦的柱子,之之都放了感qíng下去。
试过有一日她往丰汇总行套现,恰遇外国老年游客夫妇正啧啧称奇欣赏大堂宏伟建筑,之之竞忍不住过去搭讪:“真美,是不是?”非要人家认同了才肯离去。
之之固执地倔qiáng地爱着这个cháo热挤bī的都会。
陈开怀太了解这种心态,她自浴缸出来,对侄女儿说;“有人说我最笃定,已经办委所有手续,但却没有看见我付出的代价:我错过了所有热闹,错过了所有赚钱机会。”
这是真的,她走的时候,股票屋价都不过刚刚上扬。
之之微笑,“香港一无是处,走不足惜,香港的钱却最好,牵肠挂肚。”
陈开怀苦笑。
“姑姑在那边的生活怎么样,要不要打七折?”
陈开怀换上之之的便服,“有屋有车,质素好像不坏,无亲无故,起码打个对折。”
“姑丈有固定职业,生活安定。”
“三五万年新已算是中上人士,香港却动辄七位数字。”
之之连忙补一句,“不过是少数武林高手的新酬,且别忘记,港人那夸张作大的本领。”
陈开怀笑,“之之。你真的长大了。”
季庄泡好茶拿上来,“之之,让姑姑休息。”
陈开怀有很多很多话要说,并不觉得累,她想谈香港的局势,华侨的哀荣,中国的去向,一踏进家门,她几乎不想再孤零零回到小城的一角去生活。第五章
有些人移民之后,xingqíng大变,一口咬定新地胜旧地,新人股旧人,几乎就荣升异邦外jiāo部发言人:“外国什么都好,他不晓得多满意多适应,绝对不能让任何人找到任何比漏……
陈开怀比较中庸,什么都有辣有辣,她不会故意住到唐人区,但是,也不会口口声声说最怕中国人多的地方。
这次回来,也实在是因为想家,光是一家人坐一起chuī牛聊天便值回飞机票,肆无忌惮,论尽天下事,即使一言不合,大打出手,又有何妨。
她有点困,见chuáng头有张报纸,便取过阅读。
陈开怀读到的是此刻香港最流行的财经专栏,通篇都是数目字:投资者仍对恒生指数二六五0有戒心,每次接近此一水平便有抛售压力。今年住宅楼价最高曾见二千元一尺,现回落至一千五百元一尺,作为收租只有七厘息。美国债券利率已少于八厘。huáng金方面,低于三八0美元一盎斯已不宜沽空。
她骇笑。
香港人不但是移民专家,亦是金融专家。
她喝一口清甘的茉莉香片,睡着了。
祖母对之之说:“你姑姑还像个小孩子。”
之之不敢苟同,只觉ròu麻,这样老谋深算,还似小孩?可见人人戴着有色眼镜,爱之yù其生,恶之yù其死,偏见之至。
“奶奶,你真的已经决定远走他方?”
“十个钟头飞机还算是好的了。”
“奶奶真舍得我们。”
祖母也侧然,“时势是这样,有什么办法,时势令到七十岁老人离乡别井,时势多么可怕。”
之之轻轻解说:“不过是悲观心理突然加qiáng而已,其实关系一点没有改变,只要我们继续替老板赚大钱,只要我们有利利价值,饭碗一定保得住。”
老祖母并不糊涂,完全听得懂,她简单地答:“我们没有兴趣替这样的老板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