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知静静问:“那是什么书。”他qiáng行看了一下封面。
是本科幻小说。
他并没有笑,这种事并非没有可能。
他轻轻说:“我退会并非因为害怕。”
“我知道。”之之了解她兄弟。
“很多人以为我怕。”
之之莞尔,“是张翔与吕良这两位先生吧。”
就像小孩撩小孩打架,人家斯文,不肯出手,顽童便用激将法:你怕,你没种,怕得要死是不是?总而言之,要bī人动武。
之之冷笑,“怕又怎么样,我总有怕的自由吧,连怕都不给怕,我还住在本市gān吗?”
陈知说:“我看到联会内部逐渐复杂,是以决定退出。”
之之忠告:“君子绝jiāo,不出恶言。”
“下星期我们举行最后一次会议。”陈知无限呼嘘。
之之怔怔问:“那之后你怎么办?”
他会不会失落,会不会寂寞,联会活动,曾是他信仰,他生活全部。
“我会好好检讨我们行动的功过。”
“然后呢。”
“然后乖乖教书。”陈知语气十分廉卑。
之之长长吁出一口气,背上不晓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落在地上,这些日子来的重压终于卸下,她心头忽尔十分轻松。
好比那种超级大胖子突然减掉五十公斤脂肪的轻快。
陈知躺在chuáng上,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说:“我对我的行动无悔。”
之之仍问:“送你一套新西装好不好?”
陈知转过头来对牢妹妹笑,“香港是奇迹,你更是奇迹。”
之之悻悻道:“谢谢你。”
到了晚宴那一天,陈知穿上浅灰色麻质新西装,理过发,看上去是个文质彬彬好青年。
他胖了一点,jīng神比六七月分好得多,之之很满意哥哥外型。
陈氏一家包括季力与吴彤一早就到了,坐在贵宾厅专心恭候,本来这顿由张家请,季庄坚持要替张氏夫妇洗尘,反客为主。
陈家上下不约而同穿着浅色服装,大热天时,看上去耳目清凉,说到穿这一门学问,港人在世界上恐怕挤得过头三名。
陈家今天穿得斯文、含蓄、名贵,表示尊重客人。
张学人陪同父母进场的时候,众人热烈欢迎。
张健夫妇虽是老华侨,却并不土,很晓得好歹。
一眼看过去、张夫人便知是好人家,于是先放下一颗心,即时又讶异:陈家的人卖相奇佳,男男女女均似电影明星似的。
那躲在大人身后笑咪咪的漂亮少女,想必是学人的对象陈之了。
张夫人特别注意她。
之之只得缓缓自母亲身后走出来,怎么办呢,丑媳妇迟早要见翁姑。她瞄一瞄学人,学人给她一个鼓励的眼色,之之便望张夫人呼声伯母。
张夫人看到雪亮的眼睛,皎洁的皮肤,清甜的笑容,马上打了八十五分,就算xing格刁蛮一点,也不介意了。
谁知之之顺手拉过一张椅子,恭敬地请伯母坐,这下子,伯母又给她添十分。
学人作一个询问的神色,他妈还个满意的眼光,一时间,满室眉来眼去,陈知自比局外人,又怕无意中误眼波,造成不必要烦恼,便低着头,目观鼻,鼻观心。
从前,相亲要看舅爷。
既然现成摆在这里,张夫人便顺道看个仔细,陈知眉目清秀,一举一动,充满书卷气,神qíng略带忧郁,沉默如金,非常稳重斯文。
张夫人有感而发,同季庄说:“这年头,带大孩子,真不容易。”
季庄连忙笑道:“像学人这样一表人才方不容易。”
张夫人也笑,“我却是指令郎与千金。”
陈知忍不住,朝妹妹眨眨眼睛。
开场白打开,两对夫妻便顺理成章地jiāo换讯息。
陈开友与季庄亦放下了心。
张学人从来没有在人前提及过父母的职业,她是悉尼一间图书馆的副馆长。
张学人不以此炫耀,季庄由衷佩服。
这年头,急功近利的都会人,几乎连胸口比人多颗痣都要耀武扬威,骄之久前,对比下,张学人算是很沉实之至。
学人是土生土长的华侨,他们没有沾光的习惯,父母是父母,子女是子女,他经济早已独立,况且,医生一如清道夫,同样为群众服务,并非超人。
家世清白当然十分重要,却不影响他与之之感qíng,这是张学人豁达过人之处。
季庄亲自点了几个清淡考究的菜,吴彤帮着嫂子招呼客人,他们一家子联手,外人很难不觉得舒服自在。
气氛渐渐轻松。
张夫人含有深意地说:“这个夏天,亏得你们熬的。”
一桌子人听得这样体贴的知心话,不由得齐齐叹息,眼眶微红。
张夫人又说:“换作别的城市,经过此劫,早就垮下来了。”
众人又点头称是。
张医生便笑着举杯,叉开话题。
这是一次极之愉快的聚会,双方家长都觉得时间过得太快,好像刚在担心孩手们升中成绩欠佳,一下子便听他们说要结婚。
古时生得比较多,去了一个还有三个,此刻不能够,孩子们一离巢,家长便冷清清。
回到家,之之犹如虚脱,太紧张了,忍不住伏在沙发上饮泣。
季庄说:“比起封建时代女xing,一出嫁便得走进夫家生活,我们是幸运得多了,现在对婆婆可以像对客人或朋友一样,又胜你母亲一筹。”
宣泄了qíng绪,之之抬起头颔首。
“你看你多幸运,之之,细想一想,你看我们多幸运,莫非前生做过什么好事,否则今生何德何能,享用丰衣足食,呼吸自由空气。”
“是的,母亲。”
“维持婚姻的秘诀同其他人际关系完全一样,之之,记得互相迁就。”
陈开友过来,“张家几时回请?”
“下星期三。”
“这分亲家是好亲家。”陈开友非常满意。
“下次我们会谈到学人与之之婚事。”
陈开友答:“我们没有任何要求,不过张学人如胆敢对之之不好,我老人家亲身出马去割他头颅。”
之之闻言吓一大跳,惊魂未定,又听得舅舅的声音懒洋洋自身后传来,“不用劳驾您老出手,还有我同吴彤呢。吴彤,对不对?”
身为舅母的吴彤鼻音重重,“我们听姐姐姐夫吩咐。”
看陈开友的神qíng,谁也不会误会他是开玩笑,他绝对是认真的。
好好先生管好好先生,谁要是意图损害他生命中那三位女xing,他就会拼命,母亲、妻子、女儿,都比他自身更重要。
季庄按一按他额上青筋,“你好去休息了,人来疯。”
陈知这时问妹妹:“你真的要结婚?”
之之点点头。
“那还装修小书房gān什么?”
“我永远是陈家的女儿,非在陈家占一席位不可,随时回娘家,地位不变。”
陈知笑问:“这样霸道,累不累,要不要赠你一套风火轮?”
母亲说得对,之之自觉幸运,父母照应完她,现在轮到夫婿,无惊无险。
难怪之之一倒在chuáng上就入睡。
她父亲在那边厢问她母亲:“之之有无嫁妆?”
季庄摊摊手,“我们两老限过去为婢仆吧。”
“我怕不好意思。”
“张氏是明白人,我们又没要聘礼。”
陈开友苦笑,“陈知娶老婆时还不知如何应付。”
“不知如何应付,就不要去应付。”季庄笑,“论到婚嫁,自然已是大人,让他们自己去搞。”
“不行,我非亲力亲为不可。”
“所以说你不懂管理科学。”
这话说到陈开友心坎里去,“就是呀,广荣兄也说我吃力不讨好。”
他们熄灯睡觉。
半夜,电话铃骤响。
陈知第一个醒觉。
他自chuáng上跃起,呆半晌,意味到是有重要的事,抹一抹额角的汗,摸黑下楼去听电话。
之之也醒了,迷迷糊糊,只觉事不关己,已不劳心,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也不惊,翻一个身再题。
季力与吴彤根本没有听见电话铃。
陈开友惺松地同妻子说:“几点了?你去看看看。”
季庄一向任劳任怨,急急下楼。
只见陈知己接了电话,百色沉重,正唯唯诺诺。
季庄一身冷汗,莫非此事同陈知有关?要命。
陈知见到母亲,如逢大赦,“妈妈,是奶奶找。”把听筒jiāo给季庄。
季庄听说是婆婆,反而放下心中大石,她昱叫一声惭愧,人怎么会不偏少,总会分轻重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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