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旅_亦舒【完结】(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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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意外了。

    父母并没有刻意隐瞒她,她一向知道自己有个姐姐。

    她还见过她为一次。

    七八岁的时候已经移民到温哥华,一日,父亲忽尔自办公室回来,匆匆着她更衣,接着驾车到机场咖啡室,振星记得她看到一个神色冷冷的少女,父亲着她叫姐姐。

    振星没有开口。

    少女也没有招呼。

    父亲说:「振星要做好功课.将来像姐姐那样,读一间好大学。」

    沉默的振星开口问,「那是什麽大学?」

    父亲代答:「卫斯理学院。」

    想起来了。

    振星喃喃道:「卫斯理大学毕业的修女。」

    振星记得那天回到家,同母亲说:「我见到了姐姐,妈妈,你几时生姐姐,为什麽以前我没见过她?」

    「姐姐由另外一个妈妈所生,.那个妈妈,以前也是你父亲的妻子。」

    「现在呢?」

    「现在他们不在一起了,现在是我们同爸爸在一起。」

    都想起来了。

    那一次,应该是周婵新途经温哥到美国升学。

    振星吐吐舌头,「哗,幸亏我的功课也不差。」

    纪月琼说:「是,你父亲不必担心孩子功课,只需努力筹学费。」

    「怎麽会成为修女!」

    「振星,你大可在适当的时候问她。」

    这时有人敲门。

    「谁?」

    「是沛中,怎麽人都躲起来了?」

    纪月琼警告女儿,「此事暂时别让沛中知道。」

    「我省得。」

    母女总算一条心,纪月琼紧紧握住振星的手。

    「沛中,家里有客人,这会子我也累了,你先回去吧。」

    「喂,」玉沛中大感委屈,「不是说好今晚吃红烧肘子吗。」

    「改天吧,沛中,总有你吃撑的日子。」

    「伯母,振星讲话越来越难听。」

    他伯母笑,「都是你宠出来的,又怪谁。」

    三扒两拨便把女婿打发走。

    那边书房门仍然没有打开。

    「说什麽说那麽久?」

    「他许久没见到女儿了。」

    振星闷纳,在客厅踱步。

    在她记忆中,周婵新神色倨傲,根本不把小妹子放在眼里。

    可是修女铁莉莎却出奇的温和可亲。

    前後判若两人,振星慨叹,是因为环境造人吧。

    纪月琼在一旁说:「你如与她合不来,没有必要勉qiáng同她做朋友。」

    振星抬起头,「不不,我jīng於同各色人等周旋相处。这不是问题。」

    「那麽放松,她不是你的敌人。」

    「你怎麽知道?」

    「老妈的人生经验比你更加丰富,当然看得出来,你看婵新一脸祥和,根本没有为手术担心,她的信仰是真有寄托,她不会同你争这世上荣耀。」

    振星略为松弛,「那,我返去淋浴。」

    纪月琼忽然也觉得累,回到房中,取出振星买的新娘杂志,翻阅起婚纱式样来。

    振星一款都不锺意:「不是露胸,就是露背,要不就是宫庭装,全不好看。」

    做母亲的建议不如穿隆重点的套装。

    「那不好,倒底第一次结婚。」

    纪月琼吓一跳,「你想结多少次?」

    女儿的答案:「这不由我个人决定吧,好像冥冥中注定,所以要争取嫁妆呀,有什麽事,先回自己地头喘口气,然後养jīng蓄锐,从头再来。」、

    纪月琼被女儿整得啼笑皆非。

    这时周舜昆推门进来,坐在安乐椅上,忽然讲了句不相gān的话:「幸亏这幢屋子有五间房间。」

    纪月琼知道他的jīng神处於异常状态,只是微笑。

    「婵新说chuáng很舒服。」

    「本来是新chuáng。」

    「原来这麽些年,她一直在中国。」

    纪月琼抬起头来。

    「这次前来做手术,因为本市有医生愿意为教会服务,免费。」

    纪月琼表示很用心聆听。

    老夫老妻更要讲礼貌。

    周舜昆怅惘地说:「身体一康复就要走的。」

    纪月琼仍然唯唯诺诺,不便置评。

    可是周舜昆很烦恼,「这孩子为何自苦?在中国的N埠主持一间孤儿院,几乎与世隔绝,过着苦行僧似生活,故熬出病来。」

    纪月琼此际不得不劝道:「N埠江南近海,并非北大荒,已算是鱼米之乡,jiāo通方便,虽比不上温哥华,也不比萨斯卡通差许多。」

    周舜昆嗤一声笑出来。

    「好好把握这次见面机会,务必叫她养好身体才走,出家人注重jīng神生活,物质是一种拖累,看法与世俗眼光有所不同。」

    周舜昆看着窗外,忽然抱怨起天气来,「你看这算什麽,五点不到,天就黑透,还有,积雪不融,烂棉花似堆着,没完没了。」

    彷佛十多年来尚未习惯。

    纪月琼又开话题,「振星问,婚纱配珍珠好还是配钻石。」

    「配红宝石!去替她置,只剩一个女儿了,还不好好把她打扮起来,像婵新,名字都改过了,口口声声天父天父,我无地自容。」

    卧室内一片沉默。

    隔了很久很久,周舜昆说:「这是我的失败,我没有好好看着她成长小以致她走上这条路。」

    纪月琼不得不说:「那并非堕落之路。」

    「若振星也披上袈裟,你肯定不会这麽明理。」

    振星?纪月琼失声而笑。

    振星,唉,振星恋恋红尘,全无慧根,周日坐一次礼拜堂都东歪西倒,频频看钟,巴不得散会甩难,她!

    周舜昆披上外套,「我到隔壁陈家去喝杯啤酒。」

    「速去速回。」

    振星探头进来,「爸说什麽?」

    「爸说配红宝石。」

    「好极了!」振星眉开眼笑。」;

    「你不怕俗气?」

    振星答:「咄,价值连城,怕什麽俗?」百分百是个物质女郎。

    「且慢说吧,这回子大家都没心思了。」

    「妈,王沛中父母後天到。」

    「知道了。」

    「届时王家兄弟前来观礼.飞机票该不该我们出?」

    纪月琼忽然沉下脸,「要不要自你过门那一日起包他们王家二十余口的食宿直到永远?」

    振星噤声。

    「你有完没完?需索无穷!史蔑夫出来至今也不去找工作,就会挖空心思,巧立名目叫父母不住奉献,我们两者还得留千儿八百度过晚年呢!」

    一顿抢白,把周振星轰了出去。

    真是个赔钱货,什麽都不会,净会花费。

    纪月琼熄了灯休息,不再管事。

    振星气鼓鼓在厨房做了面当晚餐,倒底年轻,一下子心平气和,捧着面碗与朋友聊起电话来。

    她父亲十点多回来,振星锁门,接着休息。

    好长的一天,她同自己说。

    半夜口渴醒来找水,经过客厅,看见灯光。

    振星怕客人有事沿轻轻过去推开房门入只见婵新坐在窗畔读圣经。

    振星悄悄问:「睡不着?」

    婵新笑「已经起来了。」

    「什麽钟数?」

    「五点半。」

    「你天天黎明即起?」

    「做早祷。」

    「你肚子必定饿了,我替你做早餐。」

    「我今朝禁食祷告。」

    振星搔搔头「这麽多规矩!」

    婵新失笑。

    「想得道真不容易。」

    婵新和蔼含笑地看着妹妹。

    振星又说:「不过一人得道,jī犬升天。」打个呵欠。

    「你继续睡吧。」

    「不,你早上要到医院检查,我开车送你。」

    「不必劳驾,自有教会弟兄前来接我。」

    振星开口了:「你这次来,也是为同家人多聚聚,事事叫外人办,爸会伤心,你要顾全他的自尊。」

    婵新从善如流,颔首不已,小妹有小妹一套,不如言听计从。

    振星间:「你可记得我们见过面?」

    婵新点头,「你小小的,坐父亲身边,一动不动。」

    振星间:「你在大学念何科目?」

    「英国文学,你呢?」

    「新闻系。」

    「啊,失敬失敬。」

    振星又来滥用成语了,「我俩惺惺相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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