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之旅_亦舒【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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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婵新笑,「你的中文程度如何?」

    「会听会讲不会书写。」

    「我很诧异,」婵新抬起头,「令堂是位成功的中文写作人,你不会书写中文?」

    「她从不教我。」

    「啊。」、

    「可能是做」一行厌一行。」振星侧起头想当然。

    婵新不便置评,只是微笑。

第二章

    「据说我小时候十分顽劣,两岁才开白讲单字,父亲教我阿拉伯数目字,我不耐烦,指着说一、一、一、一、统统是一,然後当学会了,坐在电视机前看长篇卡通,哈哈哈哈哈。」;

    婵新见振星如此天真活泼可爱,不禁也笑起来。

    「对不起,妨碍你早祷。」

    「我已做过。」

    振星说:「祷告是同上帝说话吧。」

    「是。」

    「他听得到吗?」

    「次次都听到。」

    「那麽,世上为什麽还有饥荒战争疾病,你为什麽要进医院做手术?」

    振星并非存心揶揄,她语气中自有一股无奈苍凉。

    呵,婵新发觉她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人。

    婵新心平气和地回答:「可是星宿亦有生与死,宇宙间有光与暗,人世有善同恶,万物均具yīn阳,一直有两股对比的力量存在,没有丑,焉知美,没有恨,谁会认识爱。」

    振星刚想再说什麽,忽然听到门铃晌。

    婵新说:「呵这是来接我的。」

    「我去招呼,你且更衣。」

    振星一边走一边口中喃喃自语:「光与暗,善与恶,yīn与阳……」

    门外站着一位年轻人,「小姓徐,前来接铁莉莎修女。」

    「请进来。」

    「一早打扰。」

    「喝杯咖啡好吗?」

    「谢谢。」虔诚的教徒都有无邪的双目。

    振星领他到厨房坐下,一边做早餐,一边说:「麻烦你了,一早前来接我姐姐。」

    那年轻人笑说:「不妨事,若非铁莉莎修女,我今日不会在世上。」

    振星一怔,「此话怎说?」

    「呵,三年前我患血癌,由铁修女捐骨髓给我,我才得以存活。」

    什么?

    振星大大震惊,每隔一些时候,她便有新发觉,姐姐简直有异於常人。

    那年轻人愉快地说下去:「那一年她共救活了两名病人,不过另一位最近又再度入院,未知qíng况如何。」

    两次!

    振星听到身後有咳嗽声。

    他知道父亲起来了,他才不会让陌生人送婵新入院,振星叹口气,她听过木兰替父从军,看样子周振星非走这一趟不可。

    这时天还未亮,振星连忙套上外出服,取过车匙,抢着说:「由我陪姐姐。」

    可是周舜昆说:「不,你陪母亲,我去去就回来。」

    振星猛地想起,他们父女也许有话要说,想争取独处时间,故默默颔首,送到门口。

    待车子开走了才关门,一回头,看见母亲已经衣着整齐站在身後。

    「别担心,」她说:「今日不过做检查,中午便可返来。」

    「母亲,」振星问:「你会不会捐骨髓给人?」

    纪月琼笑,「什麽意思?」

    振星坐下来,似自言自语:「父母有需要,我当然义不容辞。」

    她母亲立刻欠欠身,「谢谢,谢谢。」

    「还有,王沛中如果不行了,当然也得出手。」

    纪月琼颔首,「事後叫他全家叩头谢恩。」

    「可是其他人等,这真是……」

    「怎麽会讲到还麽大的题目上去?」

    「婵新呀,那麽瘦小个子,动辄捐这个捐那个给陌生人。」

    纪月琼动容,「呵,她真的慈悲为怀。」

    振星说:「我放心了,那样的一个人,大抵不会来同我争家产。」

    纪月琼看着女儿,叹口气,「真是我的错。」

    「什麽?」

    「教女无方,把你养得口无遮拦。」

    「呵我是有话直说。」

    「人家会怎麽想?」

    振星微笑,「妈妈,事事想着人家怎麽想,那还怎麽做人。」

    「你真豁出去了。」

    「妈妈,我一心来这世上享福,当然要放开怀抱,难道你不愿看到我这样开心?」

    「你快乐,比我自己高兴更好。」

    振星哈一声,「我一早就知道。」

    「别多讲了,去,去医院给你父亲与姐姐jīng神支持。」

    「你呢?」

    纪月琼理智分析:「在这件事上,我纯属姻亲,一点血缘关系也无,用不到我,我是外人,我在场,徒劳无功,你不同,一则可代表我,二则年幼无知,无人嫌你。」

    「我去,我去。」

    振星抵达医院,在候诊室见到老父,他背着她,振星蓦然发觉父亲头顶部位头发已经稀疏,心里一痛,连忙趋向前去,「爸爸。」

    周舜昆拾起头,「你怎麽来了。」

    「我给你送热可可来。」

    振星递上一只小小不镑钢暖壶。他认得这只暖壶由他亲手买来给念小学的振星带饮料去学校喝,一晃眼这麽多年了。

    「姐姐呢?」

    「在接受检查。」

    「爸要不要回家?我替你。」

    「再等一会儿,这些年来我并无为她做过什麽。」

    振星说:「好像是她不愿跟你。」

    「我总觉内疚。」

    振星微笑,「都是注定的吧,像我,天天同父亲厮混,有这个福气。」

    「你小时候真正可爱,一张脸雪雪白,扁扁的,像活娃娃。」

    振星笑,「父母看子女,都用这样的目光吧。」

    医生出来了。

    照例安慰病人家属,表示不过是中小型手术,并无大碍,明日上午九时许入院,即刻入手术室,中午可知结果,三日後可出院云云。

    最後医生看着振星问:「周小姐你是什麽血型?」

    「A十。」

    「同病人一样,如有必要,你愿意捐出血液吗?」

    振星亳不犹疑,「愿意。」

    周舜昆接着表示想把病人转到私家房间,让她安静休养。

    振星一抬头,看到王沛中赶来了。

    心头一喜,「你不用上班?」

    「我来支持你呀,你的事即我的事。」

    振星温柔地看着他,「一张嘴这样会说话了。」

    「对,忘记告诉你,爸爸打算送辆车给我们做礼物。」

    「那多好。」

    「来喝喜酒的客人自然会带传统的huáng金首饰来给新娘配戴。」

    振星谦逊,「那我真的要抬不起头来了。」

    半晌,王沛中间:「你姐姐可出院没有?」

    振星一怔,他都知道了。

    王沛中双手挥在口袋里,「没人对我说过什麽,是我自己综合这一两日的所见所闻,蛛丝马迹,得到的结论。」

    那,也就很聪明了。

    「你不是一直希望有个姐姐吗。」

    振星点点头,但是,她希望姐姐同她一样无聊庸俗,成日为一袭婚纱,一件首饰钻营,姐妹俩躲房中哺嘀咕咕,嘟嘟囔囔,谈论邻家的是非,然後,中年齐齐发福,结伴挑女婿,搓麻将,数媳妇的不是……

    周婵新太高贵圣洁了。

    振星到这一刻还弄不懂婵新今早说的善与恶,生与死,yīn同阳。

    这时看护微笑走过来,「你们可以去看病人了。」

    他们一行三人马上走进病房。

    婵新有点虚弱,需扶着才能坐起来。

    振星忙说:「这是饿出来的,回家多吃些滋补食物,保证有气力。」

    看护推门进来,「请於一时前出院。」

    王沛中咳嗽一声,轻轻告诉振星:「同酒店一样,过了一时,另外算一天房租。」

    周舜昆握着婵新的手,忽尔老泪纵横。

    振星与玉沛中假装看不见,人总有流泪的时候,哭是一种宣泄感qíng减压良方,稀疏平常。

    振星把自己身上的羽绒大衣脱下罩姐姐身上,扶着她上车

    婵新尚一直闭着双目打咚嗦。

    王沛中已在车子後座铺好枕头及厚毯子,让婵新平躺着回家。

    婵新微笑,「倒底要有家人。」

    「爸,你与沛中婵新同车。」

    「你呢?」

    「我,我独闯江湖。」

    王沛中笑,「把帐单寄回家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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