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室的音乐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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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们在书馆逗留了整个上午才分手。

    下午,见到许仲轩,可晴把事qíng告诉他。

    他一言不发。

    连头都不敢动,生怕身体语言亦会引起误会。

    “也许少屏不知道伙计是头一号要迁就的人物。”

    许仲轩眼睛看着双手。

    “不过,我可能是得罪了她。”

    许仲轩喝一口咖啡。

    可晴笑了,“看你,一点忠告也无。”

    许仲轩看着她,“经济科高材生,快要大考,温习进度如何?”

    “很好,谢谢你。”

    可晴挽着男友手臂,脸依偎在他手臂上。

    她最喜欢许君的大手,若果任她在他身上挑一样,她qíng愿挑他的手,而不是他的唇。

    可晴微微笑。

    “在想什么?”

    怎么可以告诉他。

    “没什么。”

    心中却是满意到极点,在脸上表露无遗。

    在灵魂极黑暗的一角,可晴也保留余地,她是先天失聪人,曾经问过医生,子女遗传率有几成。

    医生这样答:“照数学研究,约百分之三十左右,可是,视运气而定,有人一年连中三次彩券头奖。”

    百分之一都已经太多。

    童年时吃的苦头历历在目,可晴从来不敢论婚嫁组织家庭。

    保姆事件之后,少屏不大来了。

    可晴歉意,刻意低声下气,一日,买到一种少屏一直找的透明包书纸,打算讨好她,亲自送到老房子去。

    她不在家,可晴用锁匙开门进屋。

    屋内很整齐,可是积着薄薄灰尘。

    客厅书房家具都用白布遮住,像已经没有人居住。

    可晴一惊。

    少屏难道已经搬走?

    她连忙走进卧室。

    推开门,松了一口气,少屏仍然在此挂单,她还没走。

    小小chuáng上搭着她带来的针织大披肩,安乐椅上是黑纱裙子,窗台放几盆小小仙人掌。

    客房内甚有私人味道与感觉,可晴恻然,少屏自幼流离,何处是家,处处是家,她顽qiáng刚毅地,努力克服环境,成绩斐然。

    可晴忽然觉得少屏才是这里的主人,她不应打扰她,于是也没有留下礼物,悄悄离去。

    走之前视察了浴室与厨房,暗暗佩服,少屏比她整洁百倍。

    用剩的肥皂渣,她放在一只旧丝袜里装好再用,这种节俭借物的好习惯,可晴根本不懂得。

    她一个人回到小公寓去。

    不禁学着少屏收拾起来,开头懒洋洋,整理出一个角落之后看到有成绩便jīng神一振,越做越起劲。

    做完了冲一杯热茶,坐下来慢慢喝,挥着汗,分外畅快。

    静下来,休息片刻,她正想淋浴,忽然之间,耳边钻进油丝般的语声。

    “我不能忘记。”

    可晴霍地站起来。

    新建房子的隔音设施真是越来越差。

    那把女声说下去:“每晚睡觉,总是不能到天亮,非醒一两次不可,前尘往事,历历在目。”

    另一人笑了,“你那么年轻,有什么陈年旧事?”

    可晴吓一跳,这把声音好熟,这恍似心理医生邵也蕴的声音。

    抑或,是另外一名医生?

    她四处检查,看声音自何处传来。

    屋子没有通风口,但是两幢镇屋之间共用一道墙壁,声音就是从另外一座传来。

    可晴倒是不怕隔壁会听见她的动静,她相信世上拥有她那样灵敏耳朵的人不多。

    她立刻打开门,走到隔壁一座去看门牌。

    门牌上没有医生名牌。

    可晴忙着回到自己屋内。

    她不禁讪笑自己:真爱多管闲事,像煞三姑六婆,窃听不止,还要亲眼视察。

    人类的好奇心有时也真卑劣。

    声音继续:“自幼我受到无形nüè待,许多人以为打骂是nüè儿,但沉默更吞蚀心灵,童年的我从来没有真正吃饱,永远穿人家剩下的旧衣,冬日三两个月不让我洗澡或洗头,送到公立学校,连颜色笔手工纸也不给。”

    可晴张大了嘴。

    这是谁,身世如此可怜。

    轻轻的一声叹息,接着又是另一声。

    她的医生劝她:“童年短暂,忘却过去,努力将来。”

    “人人都那样讲。”

    可晴听得入神。

    这个女子的表达能力甚qiáng,把很普通的事叙述得传神动听。

    “自小家人根本当我不存在,我是一个透明人,做得多好也无人称赞一句半句,但是一有差池,十双八双亮晶晶眼睛指责,我遭到太多冷笑白眼。”

    可晴侧耳听。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谁,谁来煞风景?

    可晴去开门,原来是许仲轩。

    可晴说:“你早该去配一副门匙。”

    许仲轩笑,“公然登堂入室,于理不合。”

    可晴也笑,“好好好,你是君子。”

    再回到墙壁附近,对话声已经消失。

    即使把脸贴到墙上,也听不见什么了。

    许仲轩问:“你在gān什么?”

    可晴喃喃道:“像诗人柯罗列治写《忽必列汗》时灵感被冒失的门钟打断,再也续不下去。”

    许问:“你在写诗?”

    可晴不语。

    “我以为你在写《供与求理论及廿一世纪西方经济》。”

    什么都听不到了,可晴恍然若失。

    “你找我有事?”

    “没事不能来?”他微笑。

    “今日不是应该上班吗?”

    许仲轩躺到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赌气,告假三天。”

    “什么事?”

    “小事。”

    “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

    他却改变话题,“我们出去逛逛。”

    “下雨呢。”

    “哪一处不下雨,怎么可以为天气扰乱心绪。”

    可晴看得出他在办公室里有点烦恼,想去散心。

    “好,出门去。”

    走到门口,看见一个工人在邻室钉上小小铜镶门牌。

    可晴知道完全不关她事,但是忍不住走过去看。

    门牌上刻着小小的几个字:张启活医生。

    果然是另一个心理医生。

    装修工人对可晴笑笑,“小姐,来看医生?”

    许仲轩连忙把可晴拉走。

    “想知芳邻是谁。”

    小许看她一眼。

    可晴道:“老是住在心理医生旁边,真是奇怪。”

    他驾车把她载到公园。

    在小径上散步,忽然听到乐声悠扬。

    可晴旋高耳机声响,“噫,是小提琴。”

    他俩冒雨追踪声音。

    一直走到小径尽头,豁然开朗,看到一只小小亭子下有一班八九岁儿童正在演奏古典乐章,台下有家长及途人观赏。

    “嗯,”许仲轩说,“是巴哈的小步舞曲。”

    有一两对白发萧萧的老人相拥起舞。

    许说:“可晴,我们也来。”

    可晴迟疑,“可以穿着雨衣跳舞吗?”

    “为什么不。”

    可晴跟着他轻轻旋转跳起来。

    有人鼓掌。

    可晴看到还有人跟着下场,会小步舞蹈的人索xing组织起来,男女分开排成两行,对着鞠躬。

    可晴虽然不会,但舞步并不艰难,有样学样,跳得十分轻松。

    小学生演奏似模似样,琴声清丽脱俗,活像少女吟唱心事,qíng怀可人。

    可晴开心到极点。

    与许仲轩在一起随时会有奇遇,他这个人擅于化平凡为神奇,时时给可晴惊喜。

    片刻而下得急了,音乐休止,游园结束。

    他与她躲在大树下看孩子们收拾乐器。

    可晴怅惘,“曲终人散。”

    许仲轩笑,“还早着呢。”

    清新空气中洋溢着花糙的芬芳。

    可晴紧紧握着许仲轩的手,不愿松开。

    这个时候,她知道,她深深爱他。

    最好该刹那永远不要过去,永远停留,让她一辈子倚傍着他,共赏chūn雨绵绵,绿糙如茵。

    雨大了,树叶承受不住,滴湿两人肩膀。

    许仲轩说:“得走了。”

    可晴依依不舍。

    “我同你去吃冰淇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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