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已是七成工夫了,来。”
“我没有泳衣。”
“谁说要泳衣!”
“谁说要泳衣?”
“luǒ泳!”
“我从来不做那样的事。”
他穿上短裤,给她一件长T恤。
泳池里只有一两个洋童,水温略高,可是非常舒服。
年轻人真的教起游泳来,他用手轻轻托住她身体前进,她懵然不觉他已经放开手,一直努力往前游,忽然看见他在两公尺外朝她笑,一惊,即时沉下水,喝了一大口水。
他连忙过来扶起她。
她抬起头,“今天已经足够,你看我头发与化妆都一团糟。”
他打量她,“看上去没什么不对。”
“叫我们中年太太浸入水中,真需要很大勇气。”
年轻人觉得好笑。
她在水中打一个滚,“真畅快。”
洋童一个水球飞过来,年轻人一个反手打回去,洋童大乐,示意他加入耍乐,他摆摆手,洋童发出失望嘘声。
年轻人怕他们无礼,连忙上池畔扬开大毛巾待女伴上来。
他把她裹在毛巾里。
她走到尼龙椅那边去。
一个洋重过来问:“你妈妈不让你同我们玩?”
年轻人停睛一看,发觉那十二三岁的女孩人小鬼大,朝他眨眼。
他一言不发走开,如今,十多岁也已懂得很多。
他过去同她说:“改天我们出海去。”
“我怕冷。”
年轻人温柔地说:“你比你想象中勇敢得多。”
返回公寓,他帮她chuīgān头发。
“嗳嗳嗳,你不能按着我头一个劲儿乱chuī。”
“这样快。”
“我是女人,要用发卷。”
“才不需要,我自有主张。”
他替她梳松头发,“看,你一直打扮得太老气。”
她看到镜子里去,有点吃惊,有点意外,头发蓬松的她居然不难看。
她低下头,感激地说:“谢谢你。”
年轻人笑笑不语。
“生活中没有你不知怎么办。”
他看着她,“我不大会讲话,不过,我还是要说你是言重了,未认识我之前,你也生活得很好。”
“不,太空虚了。”
“因为没有人有空陪你。”
她讪讪的说,“早上起来,漫无目的,根本不知做什么好,有一次特地出门去约会计师吃饭……每个人都那样忙。”
他好奇:“你可有正式工作过?”
“正式支薪?从未试过。”
年轻人笑笑,“很痛快,流汗的感觉会使你满足。”
“你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年轻人不yù回答。
“你不用故意隐瞒。”
他笑笑,“我怕我们一开始讲话会一发不可收拾。”
“你第一份工作是什么?”
“在一间办公室做信差,兼替同事倒咖啡。”
“后来是怎么转的行?”
“被导演无意中发掘。”
“有无抗拒?”
“嗨,这是什么,这是研究我身世?”他笑,“我已经说得太多。”
她非常固执,“告诉我。”
“那时家里需要钱,母亲病了一段日子,妹妹的学费、房租水电……”
“父亲呢?”
“他已辞世。”
“啊,所以你一早要当家。”
“是,我从未正式后悔过,头一年的收入全部用在家里,母亲藉此搬入私家医院,由护士照料,钱在某些时候非常受用,她去得十分安乐。”
“令堂没有痊愈?”她吃惊。
“没有,”年轻人低声说,“妹妹在同年考进大学。”
她不再说话,躺在沙发里,眼睛看着他。
年轻人握着双手,垂着头,讪笑道:“是一个世纪前的事了。”
“第一个客人是什么人?”
年轻人躺下来,双臂枕着颈后,“我不记得了。”
“真的不记得?”
“我选择忘记。”
“因为耻rǔ?”
“不不不,怎么可以这样说,客人即老板,都对我生活有贡献,我彻头彻尾由衷感激所有人客。”
“你十分有职业道德。”
“我同你说过,我是自愿的。”
“你妹妹可知你职业?”
“她不知,可是她很明白,一个大学生第一份工作,月薪不过万余元,哥哥的优差,非同凡响,一定是偏门生意。”
她看着他,倦慵地说:“你怎么会长得那么漂亮。”
他也看着她,“喂,已经谈了半天,肚子饿了。”
“好,我们出去吃顿得了。”
第二天,年轻人在电梯里碰到王小姐。
她老实不客气走近,拨动他外套领子。
莺声呖呖地说:“原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人。”
年轻人好不尴尬,退后一步。
那女演员看着他,“你居然还会脸红,”她摸摸自己的面孔,“我不行了,脸红不是可以扮得来。”
年轻人退在电梯一角,一味笑,不想得罪这名美女。
“那位李女士,是你的朋友吧,传说,你能叫女xing……那真是难得的,”她笑,“我都想试试。”
电梯门打开,年轻人还能有礼貌地让她先走出去。
她回过头来,疑惑地说:“你真的可以——”
外头汽车响起号来。
她匆匆扭着腰出去了。
年轻人一边耳朵麻辣辣的发热,这种耻rǔ,是他一直不能习惯的一件事。
他开动车子,驶到街上,劲风扑面,隔了很久,心qíng才平静下来。
约了明珠在码头等。
她总是那么准时,上得车来,告诉兄长,“终于考完了,有一两张试题颇难。”
“我对你有信心。”
短发圆脸的她笑笑,“假如我打算往外国升学呢?”
“我希望你早日结婚生子。”
明珠腼腆地说:“我志不在此。”
“无论怎样,我支持你。”
“那将是一笔可观的费用。”
“不妨,读多少年亦不成问题。”
“谢谢你。”
到了山顶,找个地方停好车,他与妹妹拾级而下,真是步步为营,一边数着号码,终于找到要找的墓xué。
明珠放下一盒小小毋忘我。
兄妹深深鞠躬。
年轻人轻轻问:“母亲可看得见我们?”
明珠平和地回答:“我认为不,人死如灯灭,心身不再cao作,否则仍须担忧惊怖。”
“你说得对,明珠。”
“无知无觉才叫永息。”
年轻人低下头,“我十分想念母亲。”
“那是一定的,我们为她所出,在她子宫孕育,总有所牵连。”
他看着妹妹,“你的智慧远胜于我。”
“学堂里学来的东西不外如此,出来找生活,靠的是街头经验。”
年轻人不语。
“书读得多了,总有包袱,又得为生活妥协,徒然弄得像个四不像,许多讲师与教授都如此。”
兄妹再深深鞠躬。
地方挤bī,几无容身之处,他俩只得离去。
明珠说:“将来,如有机会到外国定居,必定把先人骨灰也带走。”
“你仿佛已决定飞出去。”
“是,我对此地并无太多感qíng,发生过太多不愉快,一点好的回忆也无。”明珠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年轻人搭住妹妹肩膀,轻轻拍两下。
他们沿着狭窄通道上去。
“送我到市区得了。”
“朋友们对你好吗?”
“当然好,我是极为疏慡的一个人,”妹妹笑,“功课本子随便借,又天天请客。”
“人家来找你,是你的面子。”
分手前他与妹妹拥抱了一下。
车子里的电话响了。
“中国人,我是小郭,你来一下好不好,我在皇冠钻饰店。”
年轻人十分讶异,“我就在附近,好不凑巧,停好车即可赶到,什么事?”
“来了再说。”
一走进店里,小郭便迎出来,皇冠是一间小小珠宝店,相当出名,它专售古董首饰,亦即是二手珠宝,亦代客卖买收购修理,小郭在该店兼任保安经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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