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娇袅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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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郭一见年轻人即说:“谢伟行在经理室。”

    年轻人不置信,“她犯了什么事?”

    “偷窃,人赃并获。”

    “叫她把货物买下来好了。”

    “中国人先生,那样做是不对的,即是鼓励他们赌一记:过不了关才付钱不迟,怎么可以!”

    “你想怎么办,即时召警?”

    “她母亲是大顾客。”

    “看,又碍着qíng面。”

    “是,生意越来越难做。”

    “把我叫来有什么用?”

    “你是她母亲的朋友。”小郭笑嘻嘻。

    “被你这样一嚷,全世界都知道了。”年轻人没好气。

    “你去把她母亲唤来。”

    年轻人坐下,“为什么一定要叫她母亲来听教训?打幼稚园开始,一见家长,就由母亲代表,父亲们去了何处?你我都知道她父亲在本市,怎么样,惹不起?”

    小郭看着年轻人,“把她令堂叫来,她会感激我们,把她父亲叫来,她会憎恨我们,男女看面子是两回事。”

    “这个女孩子很讨厌。”

    “我也知道,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她赶出店去。我们好做生意。”

    年轻人举起手,“此事与我无关。”

    小郭恼怒,“这种小忙你都不肯帮?”

    “店主为什么不动手?”

    “店主不yù得罪熟客。”

    这时,一个穿黑色传统旗袍的中年女子出现了,相貌娟秀,身段丰硕,她朝年轻人点点头,微微笑。

    年轻人沉默片刻,“把电话给我。”

    店主同小郭有特殊关系。

    这是很奇怪的感觉,毋须很机灵或是很敏感的人都可以感觉得到,当事人亦不必眉来眼去,一切都在空气里,也许,那是一种电池,微弱,但的确存在。

    电话接通,年轻人简单扼要地报告了事实,放下电话,他说:“我到门口去等人。”

    小郭松了口气,拍打他的肩膀。

    年轻人给他一个毋须客气的手势。

    他在门口等她,不消十分钟,她已由司机送到,姿势还算镇定,可是面色出卖了她。

    年轻人过去安慰她,把她送进店内。

    小郭出来。

    年轻人问:“此事将如何解决?”

    “把货包买下来,道歉,将女孩送至心理医生处治疗。”

    “她偷的是什么?”

    “一条碎钻手链,上面拼出‘快乐生日甜心’字样。”

    “今天是她的生日?”

    “谁管这些,家里已经堆山积海,还要往街上偷,神经有毛病。”

    “也许——”

    小郭不耐烦,“我对富人的各种病态特别不予容忍。”

    他出身贫苦,却能洁身自爱,故自觉高人一等。

    “我先走一步,我不想看到那女孩。”

    “我不怪你,那真是一名怪胎。”

    他们有一怪招,叫迁怒,无论如何,不会怪到自己头上,可是身边有谁便生谁的气。

    年轻人离开了是非之地。

    他去办一点事才回寓所,意外的是,发觉她已经在露台上看风景。

    “这么快便回来了?”

    她叹口气。“我们母女无话可说。”

    “怎么会,家母与妹妹一直喁喁细语说个不尽。”

    “那是一种恩宠。”

    “或者……”年轻人搔着头皮,“努力改善……”

    她无奈,“伟行一离开珠宝店就对我不瞅不睬。”

    年轻人轻轻说:“宠坏了。”

    她怪不好意思,“怎么会用这种事来麻烦你——”

    “嘘,别道歉,我们还有别的要做。”

    “你是世上惟一能叫我欢乐的人。”

    “这是什么?眼泪,你哭了。”

    “对不起。看我是多么失败。”

    “能叫少女流泪不算本事,可是感动我这种——”

    “少抱怨,多享乐。”

    她转个身,暗暗垂泪。

    他轻轻安抚她。

    晚上,小郭的电话来了。

    “下了班没有?出来喝一杯,琦琦请客。”

    琦琦一定是珠宝店老板娘。

    他出去赴约。

    那琦琦女士真是风华动人,尤其难得的是没有话,沉默如金。

    小郭说:“已经查到是什么人向你下的毒手。”

    “是日本帮吧?”

    “你也不是胡涂人,他们恼恨导演抢尽生意,存心要毁她台柱给点颜色看。”

    年轻人十分幽默,“幸好对事不对人。”

    “导演已飞到东京去谈判。”

    “孤身上路?”

    “自然不,有势力人士陪着她去。”

    “我们这一行也越来越难做。”

    “利之所在,自然多人觊觎。”

    “小郭,我们一起退休如何?”

    “咄,无端端又扯上我,我与你风马牛不相及。”

    年轻人自管自说下去:“到加拿大某小城买一幢共管公寓,约十来个单位,把亲友都带到一起住,日日聊天喝老酒,多好。”

    琦琦在一旁只是笑。

    小郭温和地说:“一个人想过平凡宁静的日子,不外因为他有了意中人,你有了心上人吗”

    年轻人不语。

    小郭说:“人客是人客,你别混淆,那纯粹是一项jiāo易。”

    年轻人不出声。

    “有些客人喜欢假戏真做,藉此增加qíng趣,你可别误会。”

    年轻人欠欠身,“多谢指教。”

    “你趁早退下,再读几年书,从头开始。”

    年轻人唯唯诺诺,道谢告辞先走。

    琦琦看着他背影,开口笑道:“连我的法眼都看不出他是这种人,堪称出污泥而不染。”

    “由此可知他内心必定比人痛苦。”

    “那么多行业,拣什么做不好,”琦琦唏嘘,“虽然说女客总比男客斯文,可是出卖的是灵魂。”她像是想到了往事。

    “他会上岸的。”

    “可记得我货腰的时候?”

    不知是哪个冰雪聪明的人,揶揄地发明了这两个字,传神贴切,舞女贩卖的正是一条纤细的妖媚的腰肢。

    可是小郭温和地说:“忘了。”

    年轻人没有忘记。

    睡到半夜之时,他忽然惊醒,睁大双眼,他同自己说:“过去的已是过去,母亲亦已辞世,再无人可以欺侮我们。”

    可是母亲在病榻上的容颜历历在目。

    自一个公寓被赶到另外一个公寓,皆因欠租,终于他考虑清楚,跑到导演处说:“该怎么做,你教我。”

    母亲到去世之际,还以为是哪个好心的亲戚接济他们一家。

    “……怎么报答人家呢。”

    “我自有分寸。”

    “待病好了必定去答谢。”

    她没有痊愈。

    之后,他想退出,可是导演自有一套。

    她轻轻倚在门框上,腰身斜斜地,她一有要求便摆这个姿势,像是十分柔弱地知道理亏,可是无奈地不得不开口求人:“再帮我一年,我手下都没有好人,一班手足要支薪,铺子灯油火蜡都是开销,你红了,走俏,若撇下我们,影响好大。”

    是她给他先垫着医药费学费,是她找房子给他住,他不好推辞。

    她说:“一年。”

    他终于点头。

    又一年之后,他已懂得思想,离开旅行社,又能做什么,穿惯阿曼尼西装的他不见得可以再回去做信差:“阿文,会议室要三杯咖啡”、“阿文,这封文件上午十一时之前一定要jiāo到”、“阿文,今日开夜班……”

    他一直做了下来。

    技艺纯熟,导演越发宠着他。

    在某一个程度,用艳名四播来形容他并不为过。

    年轻人起chuáng淋浴,到楼下跑步。

    真没想到天蒙蒙亮就碰到芳邻王小姐。

    她也觉得意外,“这么早,我还以为你会睡到日上三竿。”

    他微笑。

    那是五十年代的做法,那时似乎没有人懂得好好控制时间与收支。

    现在无论从事什么职业,人人知道健康重要,还有,非得有节蓄不可。

    “一起跑吧。”

    她腿长而结实,十分悦目,雾重,头发有点润湿,年轻真好,毋须刻意打扮已够诱惑。

    年轻人说:“我有一个朋友,叫安琪,早几年,她有点像你。”

    “陆安琪?”她笑笑,“是我们的前辈,我哪里及她一半,她长得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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