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_亦舒【完结】(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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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诺芹一看地址,“豪湾,太远了。”

    可是房子对牢太平洋,宁静得出尘,全屋雪白装修,衬着瑰丽彩色晚霞,令诺芹内心向往。

    住在那种地方,也许可以与母亲对话,也许。

    庭风问:“怎么样?”

    诺芹轻轻吟道,“少无适俗韵,xing本爱丘山,误堕尘网里,一去三十年。”

    庭风叹口气,“你没有那么久,我则刚刚好。”

    “姐,你有那么多钱吗?”

    “不需要很多。”她微笑。

    诺芹佩服,“你真有办法。”

    “最有本事的人,不是拿到好牌的人,而是知道几时离开牌桌的人。”

    听过不知多少次,可是,很难有人做得到。

    图片中大宅火炉上有一张样额,“咦,好似是中文。”看仔细了,原来那几个字是“月是故乡明”。

    哎呀,屋主是华裔。

    住在那样漂亮的房子里,天天都是良辰美景,家俱装修,且西化得看不出一丝华人味道,但,但仍然想家,仍然感慨月是故乡明。

    永远离了乡别了井,表面上是习惯了融入了,但是内心至深处却辗转不安。

    诺芹愿意认识这个屋主。

    “你在想什么?”

    “阿,住那里涤涤读书不方便。”

    “庭风说:“我就是不想住在旺区。”

    “有比较则中的地方吧。”

    “得亲自过去一次。”

    诺芹点点头。

    “你也一起来。”

    “不,我留下照顾涤涤。”

    “将来,你会陪我们吧,二女共事一屋如何?”

    诺芹笑了。

    她陪涤涤说了一阵子话。

    涤涤忽然问:“外婆几时去世?”

    “很久之前。”

    “你很伤心吧。”

    “生我的人已经不在,身体某部分也跟着她逝去,以后,再大的快乐也打了折扣,非常无奈。”

    孩子却听懂了,沉默片刻,“阿姨,我们谈别的。”

    晚上,林立虹找她。

    “星期六关朝钦请吃饭联络编者与作者感qíng。”

    “我没空。”

    “岑小姐──”林立虹拖长了声音。

    “是家母忌日,我不方便饮宴。”

    “你以前最喜欢出来,大家chuī牛猜拳喝红酒,不知多高兴。”

    诺芹接上去,“然后互相比较猜忌讽刺,多虚伪无聊。”

    “那文思会去吗?”

    “会,你可以猜一猜,席中到底谁是她,最佳余庆节目。”

    诺芹没好气,“对不起,我没空。”

    “这样臭硬脾气──”

    “应该饿饭可是?”

    “天无眼,你也居然名成利就,于是更加无比骄矜。”

    这是他人眼中的岑诺芹吗?

    “淡市中你的名字算得牢靠了,佩服佩服。”

    全靠一个信箱,真不知是悲是喜。

    读者来信:“已经结婚三年,忽然在路旁与旧qíng人重逢,不能压抑心底的渴望,很明显,他也有同感,我们希望复合,可是,双方都有家庭,他第二个孩子刚出生,我们非常彷徨,请给我们忠告。”

    诺芹叹口气,自有信箱以来,数十年间读音的信都好似没有进步过。

    她这样回答:“双方都有家庭孩子,实在需要顾全大局,自我控制,忠告是忘记过去,努力将来,请虚假一点,维持目前与配偶的关系。”

    以为这样标准的答案应当得奖,可是不,又遭到文思的毒骂。

    “冷血、胡闹、不知所云,毫无心肝的所谓忠告!”

    这个文思似乎已经决定要把快乐建筑在文笔的痛苦上,无论文笔写什么,文思都要破口大骂。

    诺芹忍无可忍,同编辑部说:“我要与此人拆伙。”

    “你不服,可以回骂。”

    “不幸我多读几年书。”

    “我忘记告诉你!文思有博士学位。”

    “我仍然看不起她。”

    “诺芹,唯一比同你看不起的人做朋友更差的事是与他结怨。”

    “我决定拆伙,请为我另外找一个拍档。”

    “诺芹你听我说”

    “别多讲了。”

    林立虹沉吟,“我们开过会再说。”

    那样喜欢开会,人人有商有量,可是销路却江河日下,真是讽刺。

    文思是那种诺芹见了想狠狠捆她一掌直至她鼻孔流血的人。

    仇深似海。

    这人穿钉鞋狂踩岑诺芹,要把她五年多来建立的声誉拆塌为止,假公济私,好不毒辣。

    到底是谁?

    朱湘才、曹恒科、huáng碧玉?一下子想起那么多名字,由此可知岑诺芹的敌人还真不少。

    傍晚,电话来了。

    “诺芹,我同你去探访一个人,若她肯出山与你对答,共同主持俱乐部信箱,则可踢掉文思。”

    “谁?”

    “龙言征。”

    “哦,是前辈。”

    林立虹笑,“千万不要叫人前辈,见了她,称龙小姐即可。”

    “此人言论会不会落伍?”

    林立虹不怀好意,“你先进不就得了,qiáng烈对比,不知多有趣。”

    “人家会不会上当?”

    “已经答应见我们。”

    “真可惜,上了岸的人又来淌浑水。”

    “不甘寂寞吧。”

    由不甘寂寞的人来主持寂寞的心信箱。

    “礼拜六下午到她家去。”

    “住什么地方,离岛?”

    “别小视前辈,人家赚钱的时候,美金才兑五元正,她住山上。”

    失敬失敬,看样子并非又一名老稿匠。

    到了前辈的住宅附近,诺芹不信市区内有那样好环境。

    “哟,”她对林立虹说:“要加稿费了。”

    林立虹即时揄揶她:“岑小姐脑子里没有第二件事。”

    诺芹立刻警惕,要是真的大贪,尽管同她上头要求,切莫口轻轻随时随地提着,叫人耻笑。

    诺芹顿时静了下来。

    林立虹自觉失言,只得噤声。

    幸亏两个女孩子都还算大方,不再追究,隔一会见林立虹讪讪说:“你看,在繁嚣都会中,一样可以住得好。”

    半独立小洋房背山面海,说不出的恬静。

    一按钤,女主人亲自来应门。

    是一个眉目清秀的中年女子,短发、穿便衣,jīng神奕奕,笑容满面。

    “欢迎欢迎。”

    人与室内布置一般叫客人神清气朗,感觉舒服。

    诺芹不由得生出一股仰慕之qíng:我老了也要这样舒泰。

    林立虹把她俩介绍过。

    女庸人捧出红茶咖啡糕点招待。

    诺芹窝在白色大沙发里,翻阅茶几上一本梦纳荷花池画册,浑忘此来目的。

    林立虹咳嗽一声,“龙女士,你肯见我们,真是十分荣幸。”

    “太客气了。”

    “龙女士,我们想请你出山。”

    好一个前辈,不慌不忙,不徐不疾地笑笑答:“你们邀请我,我觉得很高兴。”

    林立虹跳起来,“那即是答应了?”

    龙女士按住她,“你且听我说。”

    诺芹连忙放下嘴边的芒果芝士蛋糕,“请龙女士赏面。”

    可是前辈笑咪咪说:“我已经退休了。”

    诺芹心细,发觉前辈手腕上戴百德菲丽男装白金表,脚上穿古兹平跟鳄鱼皮鞋,xing格又相当低调,并不爱出锋头,根本没有复出的理由。

    果然,她这样说:“写作是苦差,留待你们做了,有空来喝杯茶,告诉我文坛新荣象。”

    林立虹大失所望。

    岑诺芹接着问:“你觉得宇宙日报的副刊可中看?”

    龙女士仍然笑容满面,“都写得很好,我天天拜读。”

    林立虹还想挽救,龙言征却已经站起来,“请来赏花。”

    原来后园种着不少玫瑰,空气中充满甜香,大半已经谢落,但花蕾继续生长出来。

    她们又闲谈一会才告辞。

第五章

    林立虹颓然,“我还以为水到渠成。”

    “你太过高估宇宙日报的号召力,又太过低估前辈的智能。”

    “真没想到退休生活可以那样舒服,是故意叫我们去见识吗?”

    诺芹摇头,“我不认为如此,假使想招摇,大可请周刊来拍照,人家是真想请我们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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