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你还是照旧与文思做拍档吧。”
“我也退休。”诺芹怪艳羡。
“你,你吃西北风?”
真的,还穿着T恤搭地针,怎么言退休。
诺芹叹息,“原来,连一个写作人要走红,也得配上天时地利人和。”
林立虹接上去:“天时是经济向上,大把老板踊跃办报,地利是都会具言论自由,还有,人和是读者欣赏,缺一不可。”
“说得真好。”
“现在时势是差一点了。”
编写二人没jīng打采地回到市区,两人都不想回去工作,她们去逛商场。
“流行灰色呢。”
“已经灰头灰脑,不,我抗拒灰色。”
“那么穿大红。”
“凡是老女人想抢注意,都穿红色。”
“这个牌子好看。”
诺芹嗤一声笑,“一个编一个写,都是手作,一无大户,二无嫁妆,省着点花,充什么场面。”
“岑诺芹,你这人挺有意思。”
“林立虹,与你说话是赏心乐事。”
“别人会说你笼络编辑。”
“我一向不理别人怎么说,文坛历年来私相授受的黑暗说之不尽,有一阵子,个个都自诩是老板的客卿,欺压编辑。”
“嘘。”
“是长是,不宜多说。”
隔一会儿,诺芹想起来问:“有无见过伍思本女士?”
林立虹摇摇头。
编辑来,编辑去,无人挂念。
“关朝钦可是个好上司?”
林立虹淡然答:“至少不会叫助编斟咖昨。”
啊,原来一直记仇,伍思本实不该有风驶尽哩。
林立虹说:“我已把你小说题目改过,现在叫做‘二十岁了,有点感慨’。”
“二十岁有什么好感慨?”
“噫,考不上大学、失恋、姿色与资质一般平常,又不能做选美皇后,烦恼多着呢。”
倒也是。
“快点动笔吧。”
“再勤力,也写不回欧洲跑车。”
“人人那样想,那副刊统统得开天窗了,如此幼稚,亏你还做信箱主持。”
“真累。”
“我也是。”
两个人都苦笑。
结果,还是由诺芹把编辑送返报馆才回家。
前姐夫在楼下等她。
高计梁这次更加褴褛,连西装外套也不见了。
不要说诺芹看到他有点心惊,连大厦管理员也不放心地张望。
“芹芹,一起喝杯茶。”
诺芹有点心酸,“好。”
管理员借故走过来,“岑小姐,没事吧。”
“没事。”
她把他带到附近茶室。
“你的平治车子呢?”
“断了供款,早就被车房拖走。”
诺芹低下头。
“芹芹,我后天到澳洲去,今日来向你道别。”
“什么?”
“那边还有生意可做,朋友愿意救我,我也乘机过去避债。”
诺芹一时不知讲什么才好,忽然说:“那边排华。”
“全世界最排斥的是穷人。”
诺芹不再出声,他说的都是事实。
“想向你借张飞机票。”
“呵有。”
她立刻开出现金支票,jiāo到高计梁手中。
“谢谢你芹芹。”
“不客气。”
他忽然说:“叫你姐姐小心点,今非昔比。”
这是恐吓吗?诺芹声音生硬起来,“什么意思?”
高计梁一怔,“你不知她做什么生意?”
诺芹抬起眼,“她做女xing饰物像耳环头箍批发出口。”
“高计梁凝视她,片刻才说:“是,是,芹芹,我一翻身即时把钱加倍还你。”
“不要担心,你自己多多珍重。”
高计梁感激,“芹芹,你是个好人,谁娶你有福气。”
他站起来走了。
一年之前仍是个挺胸凸肚的bào发户,一切该犯的罪都犯到十足:贪婪、色yù、狂妄、挥霍……今日连步伐都已踉跄。
原先以为都会在他脚底,此刻他成了这都市的脚底泥。
正在冥思,有人走近,“小姐,可以搭抬子吗?”
一看,是李中孚。
“你怎么在这里?”好不意外。
“我来送水果给你,管理员说有形迹可疑男子同你去喝咖啡,我不放心,便跟了上来,那是谁?”
“涤涤的父亲。”
李中孚诧异,“真不像。”
诺芹感慨得说不出话来,“财产都叫黑dòng吸走了。”
“可是,一个人除出金钱之外,还应该拥有其它呀,不应减去财富,却笑于零。”
“我不明白。”
李中孚解释:“一个人的气质学问修养品德……与金钱统共无关。”
诺芹忽然哈哈大笑,“不不不,都会繁华了廿多年,渐渐进化或退化到除出s符号,一切都不重要,连写作人都只会四处招摇:我的稿费全城最高,没有人比我收过更高的报酬……凡事都标榜钱,结果钱没有了,一无所有。”
李中孚用手撑着头,“钱的确很重要,可是生活中应该还有其它。”
钱当然好,今时今日,即时不能捐官,也能捐种种博士学位,有了财富,可聘请退休外籍议学教授将作品翻译成英语,jiāo名国际xing出版社自费出版,举行盛大学术研究会,包飞机票食宿兼送礼物请多多美言……
何用去争取政府区区文艺津贴,争不到还起内哄,互相rǔ骂,惨不忍睹,真正有失斯文。
“为何沉默?”
“在想钱的好处。”
“有钱的唯一好处是你不必再担心钱。”
这时,手提电话响了。
诺芹去听,“喂,喂。”
“岑诺芹小姐?这是华人银行,你今晨开了一张三万元现金支票,可是支票户口存款不足。”
嗄?怎么可能,除非报馆没有如期存入稿费支票。
才说到钱,钱的麻烦就跟着来了。
“我们查过你定期户口内有现金,请立刻来办透支手续。”
“我马上到。”
到了银行一查,呵,某杂志已欠下五个月稿酬。
而岑诺芹毫不知qíng,糊里糊涂照开支票。
李中孚十分同qíng,“真的靠稿费养家活儿的又该如何?”
诺芹没好气,“兼职做公务员。”
“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向往做作家?”
“因为不学无术,没资格考公务员。”
“喂。”
“也有好景的时候,可预支稿费收取利息。”
“你试过吗?”
“我是老几,哪里输得到我这种二三线作家,我要是有能耐,早就做了公务员。”
李中孚见女友决意要调侃他,也就逆来顺受。
“你不打算追讨?”
“人家是殷实商人,搞到今天地步,必有不得已之处,给他一点时间也是应该,当然,他要是肯卖掉老婆的首饰,也足够支付稿费,但是,没有一个商人会那样做。”
“你还打算继续jiāo稿?”
“我虽然没资格当公务员,却还不是傻子,当然不会白报效。”
“那么,杂志始终会受影响吧。”
“那看老板的算盘怎么打了。”
“已有多久历史?”
“三十年老字号了。”
“真令人气馁,一个làng下来,全军覆没。”
“你还泡在咸水海里?你还没上岸?啧啧啧,你还担心风làng?高级公务员,你应该早有打算才是呀。”
李中孚为之气结。
诺芹嬉笑怒骂,心中却十分积,年轻的她投身这个行业,牺牲良多,没想到甫出身就遇到世纪风bào。
穿不穿得过风眼,就看她有无通天澈地的本事了。
别的行业碰到欠薪减粮,立刻会到政府机关去示威抗议!可是写作人遇到这种事,
只会忍声吞气,唯恐宣扬出去,有损声誉。
诺芹摇头叹息。
回到家里,看到一大迭读者信件,编辑部留言:“请挑选比较有趣味的来信。”
诺芹喃喃咒骂:“是否要指导闺房耍乐?”
只怕有人嬉皮笑脸回答:“求之不得。”
有一封信颇特别:“我打算移民加拿大,可是听说那个国家实施半社会主义,福利好到这种地步:在公立小学,一个老师教廿六个正常学生,但由另一个老师专门照顾一名弱智儿,这样高福利自然由高税率支持,把宝贵资源丢入此类无底dòng是否良策?人道主义泛滥的国家是否适合小资产阶级移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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