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昊敷衍着点头,拿过公文细看,越看越生气。与其说他看的是衙门的公文副本,还不如说,这根本就是市井的唱本。什么他和陆航出城赏月,路遇盗匪,奋力抵抗,终究不敌,幸得沈子遥所救云云,根本就是乱扯一通。
“父亲,您看过这个吗?”
“很多事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沈伦轻轻揉着太阳xué,“一转眼,太皇太后已经过去半年多了,皇上对我们自然不会像以前那般。”他感慨了一声,颇有人走茶凉的意味。
沈君昊想说,事qíng或许不止如此。他能知道沈沧对皇家一直是小心翼翼的。看沈伦一脸疲累,他只能按捺下这话,告退离去。他才走出玉衡院,就见枫临苑的人在院子门口等他,让他过去见沈沧。
枫临苑的正屋内,沈沧穿着家常便服坐在太师椅上。不知道是因为生病的关系,还是他的衣服太过肥大,他整个显得更加gān瘦,眼睛中也失去了往日怒视沈君昊的神采。
沈君昊上前行礼,心头不禁酸涩。他怨恨过沈沧,也曾想过逃离这个家,可越来越多的事qíng告诉他,眼睛看到的并不是事实。沈沧一直来的偏心与严厉,居然是为了磨砺他,而这二十年来,他一直带着对他母亲的愧疚。
“衙门的公文你已经看过了吧?”沈沧的声音早已失去了往日的jīng神气。
“是。”沈君昊点头。
“你有什么看法?”
“看法?”沈君昊偷偷朝沈沧看去,避重就轻地说:“父亲已经叮嘱过我,既然人没事,就不要把事qíng闹大。”
“我是问你,你觉得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帝的批示并不在公文上,沈君昊也只是听沈伦转达从宫里传来的讯息。他不知道沈沧问这话的意图,试探着说:“祖父,如今子遥的父兄皆在边关,再加上他的确受了重伤,至今都未脱离危险,皇上对他的事比较上心也是可以理解的。”
“你应当知道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吧?”
“孙儿不明白祖父的意思。”
沈沧叹了一口气,只说让沈君昊回去好好想想皇帝的意思,想想沈家的处境与将来,又说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也不知道能够再捱多久。沈君昊以为他因生病而感怀,宽慰了他几句。待回到凝香院之后,他越想越不对劲。京城的官员固然是想jiāo差了事,但没有皇帝的默许,他们又怎么敢如此糙率?
以前他觉得沈家的将来与自己无关,如今却容不得他不想。所谓的盗匪,很像是皇帝在敷衍他们,对沈家不耐烦。可换一个角度,沈伦说得也不错,当晚的事,他追着陆航出城,接着是沈子遥与蒋明轩,恐怕大家心中很清楚,如果不尽快了结此事,很可能牵扯出什么丑事,伤了几家的脸面。
先皇对沈家的猜忌,沈君昊在枫临苑的时候听沈沧隐晦地提过,他心中很清楚,自家的风光多半源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在最后的日子对他和云居雁的恩宠,明明白白表示了她很想保护他们。可另一方面,先皇过世多年,这几年皇权稳固,天下太平,而他家又一向不涉政局,皇帝根本没有对付他们的动机,除非——
沈君昊见云居雁回了屋子,急忙把她拉至自己身边。虽然已经三个多月了,但是因为她太瘦,依然不太显怀,乍一看只觉得她不过是比以往丰腴了少许。
“听说你今日没有午睡,不会是又来问我郝平的消息吧?”他一边说,一边习惯xing地搂住她的腰,不自觉地去摸她的肚子。她说,孩子每天都会动上一两个时辰,特别是早上和傍晚,可是明明她有感觉,他却一丝都察觉不到。有时候他甚至怀疑她根本就是故意骗他的,就为了让他嫉妒。
云居雁习惯了他的亲昵,在他身边坐下,侧头问他:“听说衙门已经有结果了,衙门拿了什么人jiāo差?”
“既然你知道衙门不过是为了jiāo差,又何必在意呢。”
云居雁只是盯着沈君昊看。衙门的结论她已经知道了大部分,也听说了宫里传来的消息。很快就要过年了,过完年就是兴瑞七年,皇帝开了葡萄酒的禁酒令,京城看似歌舞昇平,可紧接着就是兴瑞八年的节节败退,然后是威远侯府的败落。这些日子,她越来越觉得前世的自己知道得太少了,她根本看不清事实。最重要的,她根本不懂朝堂上的事。
“怎么又这样看着我?有话对我说?”
“恩。”云居雁点点头,“我知道你觉得我做的那个梦很荒唐,你根本不相信,但是,我只是说如果,如果皇上要对付我们,他会怎么做?”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你先回答我。”
“皇上是天子,天下都是皇上的。如今祖父、父亲、叔父都不过是挂个闲差,拿着朝廷的俸禄。皇上随便找个理由查抄便是,甚至根本不用找理由。只是我们从来都不是皇上的威胁,他不屑这么做。”沈君昊嘴上这么说,但沈沧的心思他还是知道一些的。眼下不过是不想云居雁担心。
云居雁正是因为想到这点才过来找沈君昊的。前世威远侯曾经手握重兵,可他家在兴瑞八年就几乎名存实亡了,只留下沈子遥远走他乡。如果皇帝想要对付沈家,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沈沧过世才动手?因为沈沧是他的皇伯父?为了皇家的名声?
“如果我说,在我的梦中,皇帝真的那么做了呢?”
沈君昊侧目。“你想说什么?”
“在梦中,祖父百年之后,就在丧事的百日之内,皇上命人查抄了郡王府,三叔带着全家去了景州。如果皇上真的这么做了,你觉得会是什么原因?”
“那么在你的梦中,皇上颁布的罪名是什么?”沈君昊依旧并不相信云居雁所谓的梦境。
云居雁失望地摇头。当初她一心只想找知道沈君昊的结局,只是在书籍史料上四处找寻他的名字,根本没有注意其他。
“不要担心了,不会到那个地步的。再说,我都不知道对你说过几次了,梦只是梦,都是假的,哪里能作数……”
“你不要总是不相信我!”云居雁更是气恼。早知道她能回来重活一次,她一定会把所有的史料看得清清楚楚,背得滚瓜烂熟。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
第569章 疑点
云居雁气恼沈君昊不信她,可沈君昊却想到了另一层重要的关键。
“你坚信家里一定会出事,为什么还要嫁给我?”
“我乐意!”云居雁气呼呼地回答。
她虽是生气的口吻,可沈君昊听着却十分高兴,续而又摇头道:“不对啊,你上次不是说,你只梦到我下水救你,然后就醒了吗?现在怎么又会有查抄之类的事?”
云居雁不想沈君昊清楚地知道她曾嫁给许弘文,还一起生活了五年,自然说得含糊其辞。听到他这么问,自知难以自圆其说,更是气恼。“反正就是这样的。你现在不信我没关系,等沈三公子和菲菲成亲了,你一定要相信我。这是我们上次就说好的。”
“现在你这样说为免有失公道。因为你六妹的事,恐怕你三婶娘在年前就会把你四妹的婚事定下。眼下子遥可是最好的人选……”
“可你也别忘了,沈三公子受了伤,如今也不知道伤势如何。”云居雁脱口而出,眼见着沈君昊的神色染上了几分担忧,急忙劝道:“那个,侯府的人不是说他没事了吗?你不要担心。”
沈君昊勉qiáng笑了笑,表示自己没事。事实上,他不止担心沈子遥,也担心沈子寒。确切地说,他的心中有种莫名的悲凉。以前,他和沈子寒、蒋明轩等人友qíng甚笃,可事到如今,他怀疑蒋明轩,与沈子寒也有解不开的心结。
再说这几天,沈子寒明明就在京城。甚至已经被云居雁撞到,他却依然不现身。在家里,两个亲弟弟亦是他怀疑的对象。除了云居雁,他几乎众叛亲离。这是幕后之人的目的。亦或是他自己的问题?
“你怎么了?”
“没什么。”沈君昊摇头,“其实我不是不相信你,可梦只是梦……”
“既然你说四妹的婚事做不得准。那我们就说禁酒令。如果明年皇上开了葡萄酒的禁酒令,你一定要相信我。这事总不会是我投机取巧……”
“说起这事,这两天你命人在东跨院准备的那些东西,难不成你要自己酿酒?”沈君昊也不是全然不信云居雁的话,只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或许她只能算是持保留态度。不过关于酿酒,东跨院的那些葡萄酒实在太难喝了。之前他向蒋家租铺子给她卖酒。纯粹是哄她开心,反正也亏不了多少银子,可是她每天都有这么多事,哪里有jīng力酿酒。
“你放心,今年我只酿一两桶。不会闹出大动静的。”云居雁的态度很坚决。转念想起去年的那十几桶葡萄酒,还有四处搜罗来的果子酒,她又有些无奈。本来她要亲自尝酒品酒的,可先是太皇太后过世,紧接着她又怀孕了,酒肆到现在也没有搞起来,铺子就那样空关着。虽说她纯粹是想趁着禁酒令赚一笔,可空关着屋子,就等于是làng费银子。而那屋子还是沈君昊向蒋明轩租的。
沈君昊也想到铺子是向蒋明轩租的。如今两人的关系虽然有点僵,但租金是一早就付了的,他现在把院子还他,反倒显得他小气。
关于云居雁想酿酒,寿安寺的葡萄架虽对他们有特殊意义,但她如此执着。他无法理解。幸好不过是小事,她又说只酿一两桶,他揭过这个话题,劝道:“马大夫说了,你不可以劳神,所以不要东想西想的。暨阳的那个郝平,我会放在心上的,无论什么消息都不会瞒着你的。”
两人断断续续说着话。当天傍晚,许慎之送来消息,他几乎可以肯定,抚琴就是肖氏兄长的小女儿。当年抚琴的父母死后,她被忠仆带走后,被人收养了,十年前走失。
几天后,她的养父母曾经指证她是他们的女儿,但抚琴没有与他们相认,很快就被转押去了其他地方,之后又似故意不让人知道她的过往似的,辗转了不少地方,受了不少苦。不过令许慎之奇怪的,抚琴是官婢,不可能专门学习弹琴,她的养父母也没有请师傅教她,她是如何学会弹琴的?
至于抚琴的兄长,因为他们是被分开收养的,而有关胡子男的讯息太少,许慎之一时难以追查。但可以肯定的,在当下的表面证据中,抚琴与胡子男并没太多的接触。
52书库推荐浏览: 花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