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走近柜台,老板认出了我,马上露出一副讨打的样子,斜着眼睛看着我说:“哎哟,是你啊?来买东西吗?”
我因为想到他这里兼职,只好无视他鄙夷的表qíng,陪笑说:“老板,那个,你这里还没招到人吧?”
“没有啊!怎么?你想来这里兼职?我可不招不讲信用的人。”老板一听我的话,气焰更加嚣张了,刻薄地说。
我忍住脾气,依旧是好言好语地说:“老板,上次是因为我朋友家的公司有急事,我只是过去帮一下忙。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哼!”老板白了我一眼,“不用解释了,我是不会请你这种不讲信用的人的!”
我也来气了,不再像之前那样低声下气,而是提高了声音半威胁地对老板说:“老板,你这里工资那么低,应该是很难招到人吧?也只有我这样的学生才会来这里做事,你不招我的话,恐怕很难招到别人吧?要不你这里也不会这么久都没招到人了。”
老板没想到我会用这么理直气壮的语气跟他说话,他反而被吓到了,气焰不再像之前那么嚣张,而是低下头来好好地想我刚才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老板应该是权衡了一下利弊,觉得还是请我比较划得来,于是抬起头不耐烦地对我说:“算了算了,看在上次我们都谈得差不多了,你又是个学生的份上,我就不计前嫌请你了。唉!谁叫我这人就是好呢!”
听到老板说愿意请我了,我满心欢喜,虽然不喜欢这个老板,但还是很诚恳地说了句:“谢谢老板了!”
老板为了防止我又临时变卦,把我的学生证拿去复印了一份,并且还郑重其事地和我签了合约。
老板边签合约边碎碎念:“你看我多遵纪守法,即使是个兼职,我也给你写合约了。”
我很无语地从他手里接过合约,然后默默地从钱包里掏押金给他。
×××
兼职的事qíng搞定了,我每天就是上课,上完课去上班,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不久之后,学校举行了分班考试。对我们四个人来说,考试也就是一个过场。因为沈嘉的缘故,无论在考卷上写了什么,只要不是在上面画画,就都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们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成绩,考卷也没有再发下来过,学校就直接贴了分班表在高二年级的楼道里。
分班以后,因为到了新班级,同学们都还在磨合期,班主任面对的大众层次提升,也在逐步调整教学方针。趁着还没有遇到考试,平常也算比较清闲的时候,我就正式去了那家服装店打工。
打工其实还不算太累,工作内容也就是俗话说的导购和收钱记账。老板要我熟记每个牌子的衣服的大致位置,因为来店里的客人似乎真的都是冲着牌子进来的,并不需要我说“您好,您穿这件比较好看”或者“可能那件好一点”这样带有主观意愿而容易被对方腹诽的话,我只需要告诉客人某个牌子的衣服在哪个角落,或者是客人要我找出挂在外面没有尺寸的衣服而已。
但是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一般的品牌服装店都只会代理一个品牌的服饰,但是这一家店里同时在卖四五种名牌。
而每个牌子的衣服,便宜得几乎让人只能想到“走私”两个字。
那天,一个女人气冲冲地拎着袋子进来的时候,我惊慌得连“欢迎光临”都说不出来。
老板比我镇定许多,哪怕那个袋子其实是朝他脸上砸过去的。
他还是躲掉了,所以那一袋子的衣服砸在柜台上,纷纷从袋子里倒了出来,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堆,看起来更像是边角料。
那个女人高高的颧骨让我很有印象,笑起来就像课本说的鲁迅家对面的豆腐西施晚年的样子的真实再现版。打工果然能学到很多其他人学不到的东西。
噢,现在并不是感叹这个东西的时候,面前的女人已经抖着那些衣服在发飙了。
她是两天前来店里买这些衣服的。当时的她摸着那些衣服不断惊叹价廉物美,犹如摸着什么易碎的珍品一样,而现在却用力拧着这些衣服,仿佛它们就是抹布。
其实,这些东西外表还长得挺像那些名牌的,一定要说的话,只能说仿的东西很接近工薪阶层的需要,看起来既有格调,价格又很适中。
“你这个卖假货的!这明明不是Burberry!”
“当然不是了,这是Buberry,一定要说中文的话,是个叫做‘布蓓丽’的牌子。”老板依旧微笑着说,那个微笑和他颇欧化的脸合起来,就很有无辜又无赖的味道。
“那是什么没有见过的牌子,还卖那么贵!”女人继续咆哮着,我看到落地窗外街上似乎有客人要进来,却被店里的架势惊到了,留在外面好奇地朝里张望。
“这也是个牌子……”
“反正我要求退货!我是要买Burberry,不是要买什么莫名其妙的牌子!”
“您把商标剪了的话就无法退货了,就算有发票也一样。”
“老娘才没有那么傻!昨天回家一看商标就发现了!就是拿着过来退货的!别以为装得很像就是了,明明少一个字母!这种烂牌子哪里值那么多钱!”
其实那个价钱,的确是很中间派。比真正的名牌便宜,但是如果对于水货或者仿制品的价格来说,那是非常高的。
后来的话我就没有怎么听进去了,买山寨货和卖山寨货,严重程度是完全不一样的。
耳边回响着两个人尖锐的争吵,我想的只是,这种地方还真的能待下去吗?
最后那个女人还是把货退了,老板在郁闷地记账的时候,我在旁边继续火上浇油:
“你这是在骗人。”
“是她自己没有看清楚。”老板没好气地回了我一句。
可是你全店都卖着这么些“看错了”的衣服,怎么看也是蓄意的吧?我在心里想。
“我不gān了。”我说。
“我不会退押金的哟,而且你第一个月的工资也没有拿到,不是么?”
老板缓缓地、很镇定地抬起头朝我笑,露出那一口白得吓人的牙。
两句话堵死了一条退路。
其实,当时我很想说的话就是:“惹我,我烧了你家的铺子!”
可是我没沈嘉的气场,只得把那句话扼杀在我的喉咙里了。
虽然良心受到了谴责,但是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买了假名牌也没有拿来换的人。毕竟工薪阶层可能更喜欢价廉物美的东西。就比如我妈妈有的时候,就算买了仿艾格的东西,还是能受到街坊邻居的表扬。当然重点是夸我妈买了既便宜又看起来不错的衣服,这就是这种阶层人的爱好。
只有有钱到某种程度,才会对这种山寨货不屑一顾。任何人都不能抵挡便宜的诱惑,面子固然重要,但是那也是要有经济基础才能保证的。
所以当沈嘉出现在这家店门口的时候,我在柜台后面已经石化成了狮身人面像。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残忍太残忍了……”我手扶着额头,微微摇着,心里痛苦地说。
这一刻,我肯定像极了苏娇娇。
面对着石化的我,推门进来的沈嘉在我不得不出声对着她说“欢迎光临”的时候,整个人在瞬间也僵直了。
但是沈嘉立刻恢复了正常,侧了一下身,让她身后的人进来。
“阿姨,就是这家店吧?”
“嗯。”身后的女人带着非常灿烂的光走进了店里。
之所以说非常灿烂的光,那是因为她身上的金戒指、金手镯、金项链,还有金耳环,都在光线下反she着人民币的光辉。
我甚至打量了一眼她衣服上的扣子,也是金色的,就是不知道是真的还是镀的。
面宽耳大是个福相,不过相对的,消耗化妆品的速度也很快。眉毛画得犹如毛笔蘸墨,相当有杀气;口红稍微偏紫色,嘴唇紧紧地抿着;脸部肌ròu即使是死死地板着脸,也有两团赘ròu抵挡不住年龄的侵蚀而缓慢呈现下垂状态。
“请问……”
“你这衣服,边角都起毛了。”她扯起离门口最近的一排专柜上的衣服,跟买菜一样,看了两眼又放下了。
我和沈嘉对视一眼,赶紧跟上去,但是一时也接不上话。这种山寨衣服怎么可能跟真正的品牌货比呢?
“你们这边能不能打折?”
“熟客的话,大概能打个九五折……”
“那不就等于没有打吗?你们又不是什么正式的品牌商店,可以多打点折啦!”中年妇女飞快地一件又一件地把衣服扯出来看两眼又放回去。
“因为,因为都是名牌……”我支支吾吾地说。
“就算是名牌,你们这个进货也太潦糙了吧!这样的做工,是不是进了次品啊?”她扯出一件线衣,下摆竟然有因为织空针而出现的空档。我虽然知道店里的东西是山寨货,但是没有想到竟然山寨到这种地步。
“进货是老板负责。”我咬了咬牙,反正的确是不知道。
“出了这种东西,就把折扣再打低一点吧。七折怎样?”
“不能吧。”
“进这种质量的东西,成本也不见得很高吧?你看看,线头都出来了!”她用手扯着一件衣服的扣子,明显是有点松动了。但是看她手的力道,谁知道是她扯的还是怎么回事呢?
“关于这个我不知道。还有,请,请您轻一点,那个扣子快掉了。”
“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这是在检查质量。花出去的钱就要有对得起钱的质量啊。”
……
“这件Hermes的还可以,颜色有没有宝蓝的?”
“有的。”
“还有这件,帮我拿个加大号的。”
“请稍等一下,我找一下。”
我正在想这可要怎么办的时候,那个女人终于停了下来,选了几件衣服,又指挥我去找了合适她的尺寸,问了我试衣间的位置。
沈嘉一看见她进了试衣间,就皱着眉头看着我:“你在这里打工?”
“嗯。刚才进去那位是你亲戚?”我一边折着那女人弄乱的衣服一边问,真是诡异的组合。
“我爸一个大客户的太太,听说这里名牌便宜,所以我爸找我陪她来的。”沈嘉gān脆也翻了一下衣服,脸上的表qíng一点儿也不耐烦。我知道她讨厌这种又有钱又小气的人。
“我跟你说,这里的衣服不是太好……”
压低了嗓门才说到一半,试衣间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中年女人穿着新衣服走了出来。一看到我和沈嘉正埋头说话的样子,陡然声音尖锐起来:
“沈嘉,你认识这家店的店员?我带你出来是让你来帮忙杀价,可不是让你吃回扣的!”
虽然沈嘉在学校里也算是飞扬跋扈的类型,但她面对社会上的人就没有那么顺利。对方在生意上压着自己的父亲,她不至于蠢到不看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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