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衣间根本没有任何隔音效果,我忘了这个。
“我不认识这个人。”沈嘉瞬间变脸,一副冷傲的表qíng,“我只是问了句她这些衣服都是从哪里进的货。”
我庆幸刚才没有把话说完全。
“那你在那边解释什么,和我的关系?”中年女人意外地细心,没有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她先问我的。”沈嘉皱了眉,我赶紧把话接上去,“我以为阿姨您是带着女儿来的。不过,看起来好像不太对,所以我就猜你们是不是亲戚……”
这个解释一出来,女人一脸的不屑,沈嘉一脸吞了苍蝇的表qíng,然后扔给我一个眼刀。虽然是在演戏,估计也是恶心到了。我本来是想换一句的,但已经没有那个可能xing了……
“我要是这个年纪女儿才这么小,今后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中年女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还有,你看看这些衣服,你给我什么价位?”
“我是不是在学校见过你?”沈嘉突然开口cha话。
“啊,我的确是出来勤工俭学的。”我回答得含糊,现在就是要让中年女人以为我和沈嘉不认识。”
“既然是我们学校的,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打点折扣吧。反正薄利多销,以后也会来买的。”沈嘉睁着眼睛说瞎话,换成我宁可她们绝对千万死也不要再来了。
这样,根本没有办法解释这是山寨货的现实。我觉得我一定是遭到了报应,才会在这种时候要应对那个看起来很麻烦的老妖婆。
“最低只能打到八折……”
“嗯?我买了这么多件也是八折?你自己看看衣服质量也不见得很好!”女人一边扯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一边比画着。
“这个……”
“同学,你要是这次打折了,我以后也会带其他同学来买的。”
沈嘉说着我们以前常对店里的人说的话,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啊。
我知道今天如果不给打低的折扣,就无法了事。
这些货物的进价我其实也知道一些,只是少赚,还赔不了本。而且本身以这种山寨货坑人的事qíng也让我觉得搞不好会有后患,再怎么说,便宜一点就算了,让人认为是买仿制品的价格也就算了……总比前几天来退货的人稍微好点。
我当时当然没有想到这种鸵鸟式的想法造成了多大后果。
“阿姨,再低也只能是七折。”
“六五折!你看我买了这么多件!”她指着自己手里抱着的四五件衣服。
如果是个两位数的话,我还不会那么觉得她如此地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过反正老板不在,我咬咬牙点了头。
“阿姨,那就只能说到这份上了,再低了我也没有办法和老板jiāo代的。我也没有这么大权限,全是看在同学份上才打这个折扣的。”半真半假地说着固定台词,我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万一老板问起来,就从我自己的工资上扣的思想准备了。
“这还差不多。你们店以后进货要注意点啊!”对方顿时眉开眼笑,抢先拿起了柜台上的计算器,开始自己算起钱来。
在我要再算一次的时候,她还板起脸来训斥:“难道你不相信刚才我算的?”
“对不起啊,阿姨,您刚才报给我的是折后价钱,我这边是要记账的,所以我必须再算一次。”
女人愤愤地看了我一眼,等我记完帐以后,我只觉得她的眼神都能在我身上剜出个dòng来了。
下班以后我回到学校,先在食堂吃了饭才回宿舍去。刚才的事qíng让我心有余悸,不得不先填饱肚子再去思考。
宿舍的门没有锁,我想肯定是苏娇娇在,因为杜若妍为了播音的事qíng是早出晚归。虽然她是心不甘qíng不愿地在何琳手下熟悉业务,但是毕竟这是个过程,她的目标处还算是有粉红色的蔷薇在等待着她。
我推开了门。因为chuáng铺并不是贴着门边的墙壁放着的,所以沈嘉gān脆在靠近门的两张chuáng上拴了一块布帘,权当进门后的玄关。所以进门的时候,里面的人不知道是谁回来了。
然而宿舍里不止有苏娇娇在,还有沈嘉的声音,是那种哭过以后,有点沙哑又含糊的嗓音。
“……要不是安然……她竟然跑去那种店里打工。”沈嘉的声音里混着怒火。
这一听就知道是在说我了。还好我自己知道那种店指的是卖山寨名牌的服装店,而不是红灯店。山寨货这种东西,迟早要出事qíng,我也有心底准备。可是被沈嘉这么直接地说,我的胃里也还是觉得揉了石头一样添堵。
我掀了帘子进去,一看到我,苏娇娇愣了一下,然后立刻跑去烧水装路人甲。
沈嘉转过头,看也不看我。
“对不起。今天下午,我来不及跟你说那家店是山寨货,真的……我本来想说的,可是那个阿姨正好就出来了。”我赶紧道歉,表明自己的立场。
她还是没理我,但是听得到深呼吸的声音。
“那个老女人,发现自己买了山寨货以后,朝我爸大发脾气。”她冷静下来,语气冷淡地说。
“对不起。”除此之外,我也没有什么话好说。下午我既没有拦住她们,也没有告诉她们这是山寨货,我也没有立场给自己开脱。
我沉默下来。在阳台上用电热棒烧水的苏娇娇也沉默不语。
“沈嘉……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老老实实地道歉,“我不该去那家店打工的。”
其实我还得打下去,也必须得打下去,所以我只能承认之前的错误。
沈嘉似乎还在生气,依然沉默着不理我,只是坐在那里发呆。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gān什么都觉得是在无视她的脾气,只好杵在那里等着她调整qíng绪。
“我跟你说了不要去打工,你倒好,不听!现在又找了那么一家店打工!”
“对不起……”
“你现在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她皱着眉头,硬邦邦地说。
“可是除了道歉,我也没有办法啊……你以后别带人去那家店了——”
“废话,谁会再去!是那个老女人贪便宜,又要买名牌又要那么低的价格,她以为在做梦啊。”
“那你爸爸……”我话说了一半就被沈嘉截了过去。
“我爸说,是那个死女人活该啦。她自己要去买山寨货的,那种东西,本来看了商标就会发现牌子不对了,还要买下来的不是傻子是什么?”她平静了些,qiáng装满不在乎地说。
“我心qíng不好是因为刚才和许洛通了电话。”沈嘉冷静下来,转过头跟我说。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和苍白的脸色,心中的那块大石跳了一下,轰隆轰隆地滚落了,压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所以一旦卸下qiáng悍的面孔的人,就会脆弱得让人更加心疼。
至少知道她和她爸爸之间的关系没有因此雪上加霜,我也稍微安心了一点。
“许洛的事qíng啊……你还是顺其自然,静观其变吧。那件毛衣的事qíng怎么说也是我猜的,事qíng会有转机也说不定。”虽然我有站着说这话不腰疼之嫌,但是作为一个局外人,也只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哦。”她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
果然和许洛有关的事qíng,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本想再说几句,但是也已经没词了。正好苏娇娇烧的水开了,我赶紧岔开话题。
“我去倒杯水喝。”
沈嘉挥挥手,表示她累了不想理我,就往chuáng上爬了。
躲在阳台上的苏娇娇为了不扫到台风尾,正在一边不专心地洗衣服,一边偷看着我们。我走出阳台,把落地窗帘拉好,然后小声地对娇娇说:“她真接到许洛电话了?”
“短信。”她一样小声地回答,“收了条短信就开始哭了。”
我拿着刷牙的杯子倒水喝,一股牙膏味儿。冤家宜解不宜结啊。
×××
沈嘉躺在chuáng上,头顶是白色的蚊帐。眼睛因为刚才流过泪而特别地酸痛。她伸手按着睛明xué,一手拿起了手机。
屏幕重新亮起来。上面显示发信人是“爸爸”。
刚才对安然说的话有一句是真的,就是那个老女人买了山寨货以后对着沈锦年大发雷霆。之后的事qíng,完全是和说出来的相反。
实际上是那个女人骂得很难听,说沈嘉是个吃里爬外的,带她去那家黑店,还要和打工的小妹装不熟,其实两个人套好了话要她买假名牌。她丈夫做生意最讲究诚信,所以取消了和沈锦年的合作。
沈锦年当然怒火攻心,把这些话一个字不漏原原本本地发给沈嘉。
末了附上一句:许洛和你一样大,但是他周末已经开始在他爸爸的公司里见习了,而你只会害我丢掉一笔大生意,难怪都说女儿是赔钱货。
沈嘉气得发抖。她哆哆嗦嗦地按着转发键,然后按下许洛的号码。
之所以对许洛无理取闹,似乎是为了平衡这些事qíng带来的伤害。在父亲的眼里,亲生女儿永远比不上别人家的儿子。她似乎为了平息这样的怒气,才会把短信发给许洛。
就好比说,我是因为你才被骂了,你快来安慰我,这样的话完全不可能说得出来。她永远只有一个方法,就是折腾对方。
手机开始震动。屏幕上闪着许洛的名字,沈嘉皱着眉按掉,然后把手机扔到枕头边,把自己摊成一个大字。
过了一会儿,手机再一次震动。
沈嘉拿过来,按下左键。
短信内容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From许洛
她把手机再扔回原来的位置。
你的确对不起我。她这么想着,然后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人的生日也讲究时间。如果谁出生在期末考之前,就是时运不济了。
沈嘉的生日在国庆节之后的一周。有钱人过生日都比较折腾,沈嘉也是过两次生日的人。农历生日的时候,她的生日宴会就是一个为了大人们举办的Party而已,所谓的借花献佛作用——这是为了她爸的人脉。公历的生日自然是和我们一起过,为了贴近广大人民群众,深入体会平民的世界,通常她都会和许洛共同面对这个和谐的世界。
但是国庆节过完回来以后,公主和骑士之间的冷战还没有结束。我们很自觉地什么都不提,只是杜若妍有天忘了这事——她天天朝五晚九地忙,一直把那一次扔玫瑰的事qíng当做chuáng头吵架,以为到chuáng尾就那么点距离早吵完了,结果,某天就那么开口问了句:
“哟,今年生日哪里过?许少爷要送你什么?”
那天气温骤降十度,沈嘉拖着个低气压在宿舍里移动,我和苏娇娇怨恨的眼神几乎能在杜若妍身上戳出数十个透明窟窿来。
作为睡前卧谈会主力的杜若妍,当天晚上一句话也不敢说。之前每天晚上我们都能听她的“反抗老巫婆的非人待遇日志”口述版,从中得知她和学长的关系以南极冰山消融的速度一样缓缓进展,一个星期见面时间累积起来还不到一个小时诸如此类的事qíng,到了那天晚上竟然是一句话都没有了,所有人都安静地享受沈嘉的低气压带来的低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