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之国,民风奔放,常有男女以歌舞之声相和相邀,幕天席地即时jiāo欢。所谓郑声卫乐,便是指这些不能为君子所好的、雅乐之外的音乐。郑声卫乐当日曾被鲁国孔子严厉地批评过,他的门人又多,徒子徒孙遍天下,这样的点评,自然是天下皆知。
虽然此时礼崩乐坏,郑声卫乐也不似当初那般,让“君子”们一听就避了。然芈茵毕竟是个心气极高的少女,她苦心练习舞蹈,满心期望压众人一头,不想却得了这么一个评价,岂不气恼万分。
屈氏急道:“七公主,依我看,您的姿态端正无比,如何能说是郑卫之声……”
芈月却是漫不在乎地道:“便是郑声卫乐,那又如何。如今连鲁国都没有了,谁还把孔子那一套当标准呢?再说我楚国本是蛮夷,谁在乎这些了。”
芈茵听到她这样的话,不知怎么地,原本内心积郁的一股气倒渐渐平了,横了芈月一眼道:“哼,你这解释……”
若是象屈氏那般再努力地说她跳得很正经,但毕竟有女师这一评语在,她如何能够平静处之,越是解释,她越是不忿。偏芈月漫不在乎,她这一肚子的气,倒泄了个jīng光。
芈月笑着拉她道:“休要生气啦,我们为尊,她为卑。她的话有理则听,无理时喏喏应声打发过去便是。你倒把自己跑到屋里生闷气,如今外头chūn光正好,方才我过来时听她们正商议着到去哪儿寻个热闹的……”
芈茵也就势下坡,站起来也笑着拧了一把芈月的脸道:“你啊,你便也是个巧言令色的!”
三人便走到前院去。芈姝等人正热烈地讨论着,见了三人来便道:“只等你们三人了,快走,快走。”
芈茵还有些讪讪地,芈月便问道:“阿姊,你们要去何处?”
众女便掩嘴轻笑。昭氏姐妹中较小的一个,人唤作季昭氏的,素来天真憨直,直接就道:“我们要去看美少年啊!”
说着,众女都嘻嘻而笑。她们正青chūn年少,幕色而知少艾,这等事男女皆是有过的。素日里大街上走过,看中哪个,互掷果瓜鲜花,都是有的。见季昭氏才说得一半,便自己笑作一团。她姐姐孟昭氏便解释道:“这几日泮宫大比,优胜之人便都要到阳灵台来拜见大王,在大王面前当场辨文,由大王裁定名次。”
芈姝道:“我昨日已和女师说好,今日早些散课,如今过去正好。”
芈月便羞羞脸道:“阿姊chūn心动矣?”
芈姝大大方方地承认道:“知好色而慕少艾,男女皆有,无分彼此。”
众女见女师将芈茵说哭,虽然也暗中称愿,但见芈姝此时在活跃气氛,但也跟着一起哄笑,一时倒将芈茵的尴尬掩去。
芈茵见芈姝有意用其他的事将她方才的事掩过,也承她的qíng,便也道:“对啊,食色xing也,有什么可害羞的。” 芈月见众人均是有意扯过话头,便也笑道:“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就是不知道哪个才是诸位阿姊心中的君子?”
芈茵大方地拍拍芈月的脑袋道:“你这小丫头灵窍未开呢,告诉你也不晓得。”
芈月抚头,抗议道:“你怎么晓得我灵窍未开?”
芈姝掩袖道:“你要灵窍开了,跳起舞来就不会象练武了!”
芈茵见此,也是笑了道:“正是,小丫头当真是灵窍未开呢。”
芈月顿足道:“阿姊,你们取笑我,我可不答应。”
芈姝便故意逗芈月,芈月伸手去呵她的痒,芈姝便躲到孟昭氏身后。
孟昭氏有心解围,忙道:“好了好了,再闹下去,阳灵台那边该迟了。”
芈姝便道:“好好好,快去罢。”
众人便止了嬉闹,一齐往阳灵台方向去了。
芈姝见芈月似乎兴致不高,以为还为方才的话着恼,便走到她身边,见左右无人,在芈月耳边悄悄说道:“九妹妹别恼,回头你独自悄悄去我房中,我给你看宫中的避火图。”
芈月一怔,便明白过来,低声问道:“原来阿姊你已经看到过那种……”
芈姝神秘地使眼色,点头。
所谓避火图,便是指秘戏图chūn宫图之类。传说火神是未出闺阁的女子死后封神,当时的房子多为木制,最是怕火,便有民俗,画一些男女欢爱之图,贴于房上壁后,教火神看了生羞,便不来光顾此宅。
于是这类秘戏之图,也称为避火图。
楚国民风开放,不忌欢爱。民间有些chūn季播种之时乞神的祭祀上直接就有欢好之舞,濮上桑间,无拘无束。便是贵族女子,到一定年纪,也会私底下传这些秘戏之图。
高唐台上,既都是到了这一定年纪的女子,自然类似的话题便也会悄悄流传,芈月虽然隐隐听过,但她的确是不曾于这些事qíng上心过,便当真是如芈茵说言的“灵窍未开”了。
芈月心中暗忖,不知是何人敢偷渡这样的画图给芈姝看,若是楚威后晓得,定要出事。此事她虽毫无兴趣,但见芈姝热切,只得点了点头,道:“多谢阿姊。”
一会儿便到了阳灵台外的廊桥之上,这廓桥下面便是一个宫道,诸士子进出阳灵台,便要从这廊桥下经过的,恰好一目了然。
当下诸女便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起今日会有哪些士子能够来拜见大王。过得好一会儿,便见阳灵台殿门开启,一群少年自廊桥下宫道尽头的门中走出。
因为宫道狭窄,所以两两并行,两排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渐渐走近。他们穿着各种颜色的褒衣大袖,均是峨冠高踞,玉带系腰,更显得飘飘yù仙,似要乘风而去。
楚人好细腰,不止女子,连男子服色,都是尽显瘦而修长之特色。昔年楚灵王好男风,尤其好士子细腰,故灵王之臣争相以瘦为美,吃饭只吃一碗以为节制,为了显示腰身,穿衣时都要先吸口气缩小肚子,将玉带勒到最细,以至于日常跽坐之后,竟不能自行站立,而要扶墙而起。
因此在穿衣打扮上,便流行褒衣大袖,衣带既长,衣袖既宽,再加上玉带一束,更显得细腰纤纤,再加上头戴峨冠,脚着高屐,显得人更修长。
虽然自灵王之后,楚国诸王并无此等特殊爱好,这种衣饰上面争妍斗丽的风气却奇怪地深入人心,直到变成楚人的服饰特色。甚至有人说时下流行的偏髻,便是因某大夫被风chuī歪发髻,显得格外潇洒,遂成流行的。
阳灵台下的少年们在大王面前刚刚完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一次考核,走出殿外,便有些松弛下来,三三两两散漫地走着。却见头两个刚走出中门之人,忽然整个人的身体由散漫变得绷紧,甚至比刚才君前面试还要紧张。后头的少年们,顿时已经猜到了什么,便自动排好了队形,踩着节奏走出去。
果然走出二门,便感觉到了不知何处来的热烈眼光,他们抬头张望,却见前方高高的廊桥下,有无数衣香鬓影,顿时心中一dàng。“知好色而慕少艾”恰是他们这个年纪少年人的特色,便更是尽量把头抬得高高的,走出一副气宇轩昂的架式。
众少女居高临下,又是逆光,更有侍女执扇相遮,自知只有她们往下看的份儿,这下面的少年们又如何能够看得清她们,于是更显大胆。
孟昭氏便指着一个少年,询问道:“你们看,那个美少年是谁?”
景氏道:“我知道我知道,那个是唐勒,是唐昧将军的族侄。”见众人皆看着她,笑道:“你如何知道这般清楚。”景氏脸一红,道:“我兄长景差与他很是要好,素日我在家中,曾见过他的。”
孟昭氏是昭阳的侄女,许多士子的qíng况更知道得多一些,当下便道:“呀,便是那个写《章台赋》的唐勒啊,听说他和宋玉、景差三人,被称为是屈子之后年轻一代的三大才子呢。”
芈姝听了便生了好奇,忙道:“是吗是吗,等我看看,哪个是啊?”
芈茵忙指道:“右边那个……”芈姝待要看去,怎奈已经说得太迟了,下面的美少年们虽然是走得尽量拖延,毕竟不好意思真的站在原地不动显出轻浮相来,再不舍,也得依次走过,待芈姝看时,却是已经走过了。
见芈姝不悦,芈月忙道:“阿姊你来看,后面那个亦是俊俏的哩。”
芈姝张望道:“穿huáng衣服那个?”
芈月摇头道:“不是,第四行那个穿红衣服的。”
屈氏也凑过来看,这个却是她认得了,忙转头向景氏笑道:“我看看,唉呀景阿姊恭喜了,那是你族兄景差。”
芈茵也听到了,忙道:“景差?莫不是那个为先王写《大招》之辞的那个景差?”
楚威王下葬之时,礼官念诵的《大招》之辞写得洋洋洒洒,极为华美,诸人皆是听过的,当下芈姝便对景氏道:“咦,我如今方知《大招》之辞竟是你阿兄所写,我还道必是屈子这般的老先生所写呢?”当下也仔细地瞧了瞧,抚掌赞道:“《大招》之辞甚美,不想真人更美。”
景氏掩口笑道:“公主赞甚,我回头便与我阿兄说这样的话,想来他必然更加得意。”
孟昭氏和季昭氏忽然跳了起来一起大喊道:“宋玉,宋玉——”
宋玉之名,楚人皆知,乃是楚国第一美男子,其人辞赋亦是极好,《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等不晓得被多少女子抱在枕边一字字吟过诵过。
听得昭氏姊妹这般叫起来,当下连芈姝和芈月也连忙伸出头去道:“哪个哪个?”
景氏也跳了起来道:“便是我阿兄景缺身边的那个!”景氏心中,实是想显摆一下她自己的亲兄长景缺的,但她的声音却淹没在众女一齐呼叫“宋玉”的声音中去了。
便只有芈月于众女的欢呼中,还记得与景氏说上一句道:“我听说此番泮宫大比,你阿兄景缺骑she得了第一,实是恭喜了。”
景氏稍有安慰,感激地道:“多谢九公主。”
只是这点声音,很快淹没于众女的呼声中了。
贵女们过响的声音终于传到廊桥下的宫道中去了。宋玉停下脚步抬头,看着因逆光而显得模糊的贵女们,冲着上面轻佻地一笑,拱手朝着上面的贵女们作了一揖。
身边的景缺见不得他这般轻佻,推了他一把道:“你当你雉jī展羽啊,快些走吧,莫要挡后面的道了。”
宋玉得意地看了景缺一眼,安慰道:“景兄,莫恼,其实昨日骑she之时,爱慕你的淑媛亦是不少。”
景缺没好气地道:“休要得意,今日大王钦点最优者可是huáng歇。”
宋玉得意地表qíng微微一滞,看了后面一眼,再向上面众女一笑,潇洒地走了。
景氏虽然口中嫌宋玉夺了她兄长景缺的风光,然手头着实不慢,见宋玉走过,便急忙将自己早就握在手中的荷包扔了下去,正扔在宋玉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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