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似乎是普天同庆,然而,谁又能够知道,每个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呢?
刚刚从蜀中回来的宣政使王继恩站在朝班列中,看着这人人称贺的场面,心中感慨万千。此时,又有谁还想得到,皇太子的长兄楚王元佐被囚于南宫之中,正好已经十年了。
宫乐之声,越过重重宫墙,是否也飘到了南宫之中?
但是,至少于刘娥来说,她听到了。
她不能亲临现场,亲眼看着皇太子受册封的仪式,但她的马车,却可以停在朝元门外的人群中,透过黑压压的人头,透过高高的宫墙,分辨着隐约飘来的乐声,她可以用心,感受着皇太子一步步的册封仪式,是如何进行。
宫县之乐,正安之曲,每一声钟鼓曲乐之声,她都在心里一点点地辨别着,皇太子册封之仪的每一个步骤,她都已经在心里头温习了不知道多少遍。
直到正安之曲的最后一段终于奏起,她直起身来,轻呼道: 太子就要出来了。
在车中与她同来的钱惟玉忙问: 在哪里。
刘娥微微一笑: 正安之乐就要奏毕,太子要出朝安门回宫了。
钱惟玉也连忙打起jīng神来,全神贯注地向外看去。
果然不久,就听一阵喧闹,远远地但见朝安门开,隔着人群,隔着御林军,隔着文武百官和仪仗,刘娥二人,也能只是远远地见皇太子的仪仗顶上飘动的紫色勋带一闪而没。
此时已经过午,皇太子易服乘马还宫,百官赐食于朝堂。
一直到人群寂静下来,刘娥才轻轻地道: 我们回去吧!
回到了薜萝别院,张耆之妻何氏迎出门来,笑道: 今儿看了皇太子册封仪,一定是很热闹了?
钱惟玉撇撇嘴道: 哪儿呀!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就看到前面一排的人头,连皇太子的影子都看不到。
却见刘娥仍然站在那儿,嘴角含笑,忙推了推她,大叫道: 回魂啦!
刘娥含嗔看了钱惟玉一眼道: 你呀,真是顽皮。 这边却向何氏娓娓道来,皇太子几时出门,几时入朝元门,几时受册。
钱惟玉听得眼睛越瞪越大: 刘姐姐,你长了天眼通天耳通呀,我跟你一块儿儿去的,怎么我什么都没听到看到。
刘娥微微一笑: 这得用心去听,去感觉!
钱惟玉摇了摇头: 不明白。不过,我今天可累惨了饿惨了。刘姐姐,咱们天没亮就等在朝元门外,等到现在 她看看窗外都已经是晚霞满天了: 我可饿惨了,还什么都没看到,早说不去了!。
刘娥轻抚了钱惟玉的头发,柔声道: 是我的不是呢。今天是在宫内册封,咱们自然是见不着皇太子的。待三天之后,皇太子要谒庙告天,到时候,咱们可就能够见着了。
钱惟玉眨眨眼笑道: 何必挤在人群里呢,姐姐要看皇太子还不容易,怕不是太子隔三岔五地来谒见姐姐!
刘娥摇摇头,轻声道: 唉,你不明白,那是不一样的!这样的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着他的。他也知道,我会去看的。更何况,自此之后,我与他见面就更少了。
钱惟玉不解地问: 为什么?
刘娥看着窗外,神qíng中有一丝的恍惚: 他做了皇太子,万人瞻目,以后,再也不能象以前那样自在了。
三日之后,东宫宫门大开,皇太子具卤簿,谒太庙。
自唐天以来,乱离扰攘,将及百有余年,不曾看见过这立皇太子的盛典大礼。
因此,皇太子谒庙还宫,众百姓都给纷纷扶老携幼,在道旁观看。
当年皇太子上书,开太仓,赈济百姓;又建立行馆,收容落地士子;推荐张咏治蜀,亲仁爱民的名声,早已经深入人心。
京城百姓,受恩尤重。多年来,中原久历战乱,现在活着的人们耳中,听得的都是父祖辈如何在****年间挣扎救生的事。
此时,见皇太子自太庙告天而出,这等的仪仗繁华,已经是百年未见了。此时京城百物繁兴,陡然间众人心中却顿时真真切切地感觉到: 如今真的已经是太平盛世了。
太平盛世,眼前的轩车玉辂中的人,便是太平盛世的真命天子了呀!
普通百姓,如何顾得这天子是现在式将来式,但听得一片赞叹之声,从太子千岁,竟不自觉得变成 太平盛世,太平天子 的呼声了。
马车停在人群中,坐在马车中的刘娥正看着远方皇太子的卤簿车驾过来,但听得百姓们欢呼声一làng高过一làng,心中正是暗暗自豪的时候,忽然听得人群中竟有人发出 太平天子 、 真命天子 的赞叹声,吓得脸色大变: 不好
钱惟玉吓了一跳,忙拉住刘娥的手: 姐姐怎么了?
刘娥的手已经冰冷,颤声道: 这样犯忌讳的话,是谁竟敢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官家耳中,这还了得。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后半个时辰,宰相寇准被召入宫。
太宗脸色铁青,见了寇准劈头就是一句: 今日太子谒庙,竟有人山呼为真命天子。太子竟如此得人心了吗,今日这般事qíng发生,将朕至于何地?
寇准进来时还不知道这话,此时一听大惊,连忙伏地再拜道: 臣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太子得人心,说明陛下选择对了储君,大宋江山托付得人。这正是国家之幸,社稷之福。陛下应该欢喜才是,为何反出此言呢?
太宗料不到寇准反有此说,不禁怔了一怔,好一会儿才缓缓道: 是这样么?
寇准忙笑道: 今日太子祭庙告天,百姓欢呼,正是因为欣逢盛世的缘故。陛下不信,可以去问其他人。百姓欢呼,是为了太子,更是为了如今欣逢明君盛世呀!
太宗像是有些恍惚,点了点头道: 朕去去就来。
说着,抛下寇准入了内宫。
寇准独自呆在御书房,心中极是忐忑不安。皇储之位空悬多年,诸皇子明争暗斗不已。大宋立国才不过几十年,倘若在皇储问题上出些差迟。如齐恒公一般,创一世霸业,到死时五子相争,霸业风流云散。
如今太宗对太子生疑,若是太子的位置,再有什么变动,恐怕太宗一旦驾崩,就会出现诸皇子争位的局面,则这几十年的太平盛世就化为乌有了。
但听得铜壶滴漏之声,一滴滴似敲打在他的心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声报: 官家驾到!
寇准忙跪下迎驾,却见太宗满脸喜色地进来,拉起寇准道: 你果然没走,朕心甚是欢喜。来人,召群臣赐宴,朕要与众大臣们痛饮一番。
寇准见了太宗的神qíng,心中一颗石头落了地,忙陪着太宗饮宴。方才发生的事,百官们有消息快的也知道了一二,此时见满天风雨已散,忙着赶上前来奉承,只是不断称颂官家英明,择储得人,太子民心所向正是社稷之福。
寇准饮到半巡,心中终是不定,忙借口如厕溜了出来,拉着相熟的内侍夏承忠问了详qíng。夏承忠满脸堆笑,道: 寇相放心吧,事qíng好得很。官家方才回到内宫,见了皇后娘娘、德妃娘娘等后宫妃嫔都一齐叩头称贺,说陛下付托得人,民心归向,将来后福无穷!尤其德妃娘娘更是称赞太子宅心仁厚,孝悌温良,官家正应该为此痛饮三大杯呢!说得官家高兴起来,就又跑回来要大宴群臣了!
寇准听到此处,这才完全放下心来,忙回到宴上,却是太宗正在找他。寇准此时既然放下心来,他本是豪慡之人,更是酒到杯gān。君臣们足足喝了一个时辰,但见寇准最后已经是喝得大醉,倒要太宗差了御林军把他运送回家。
此时,太子赵恒正是祭庙告天刚刚结束回到东宫,便听到了有人把宫中的消息传出来,吓得脸色都白了,立刻就yù到太宗面前去剖白自辨。
此时正是张耆在旁,连忙劝住了,这边飞快地请了新任的太子宾客李至李沆二人前来。这二人皆是追随太宗多年的重臣,李至刚严简重,李沆深谋远虑,太宗令太子须以师傅之礼事之。并晓谕二人说: 太子贤明仁孝,国本固矣。卿等可尽心规诲,若太,则宜赞助,事有未当,必须力言。至于《礼》、《乐》、《诗》、《书》义有可裨益者,皆卿等素习,不假朕之言谕。
此时,见太子惊慌,李至xingqíng最是刚硬,先开口道: 太子不必惊慌,倘有任何事,老臣等必以全家xing命力保太子。
李沆老谋深算,见状也摇头道: 太子尽管放心,不必急着去官家面前剖白自辨,纵有需要,自有老臣等前去为太子说明辨白。谣言止于智者,太子尽管安坐,先派人去打听了qíng况再说。
好不容易,派去打探消息的人满脸喜气地跑回来禀道: 太子大喜!官家召了寇相来查问此事,寇相反而向官家称贺,说是民心所向,是官家择嗣得人。官家甚是欢喜,已经拉着寇相一齐去饮宴了。
众人皆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在这时,张耆悄悄地进来,暗中递了一张纸条给太子。太子不及细看,忙收在掌心中。
这时候,李至李沆见满天风雷已过,且日已西斜,忙站起来笑容满面地告辞。太子赵恒打点起jīng神,亲自来送二人,二李再请辞请不敢,太子只是不听,直到把二李送到东宫大门外,见着二人惶恐感动地站在门口连连称谢,这才入内。
二李见太子转身入内,这才敢登上车驾回府。
赵恒送了二李出去,转身回宫,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忽然只觉得全身无力,浑身已经是冷汗湿透。
他打开了掌心的那张纸条,那是用澄心堂的花笺写着一行细细的小字: 谣言止于智者,行事先问宾客。
他看着花笺,只觉得心头一暖。他微笑着,将花笺紧紧地,紧紧地收在手心中,像是收着一件至宝似地。梆梆梆
听着远处传来的更鼓之声,王继恩站起来,动了动坐乏了的身子,走到蜡烛前,取了剪子剪去过长的烛芯。
烛花爆了一爆,火焰直窜上去,立时显得亮了许多。
他放下烛剪,转过身去,看着坐在堂上的三人: 三位,可还有什么意见吗?
堂上所坐三人,皆非寻常之人。
首座坐的是殿前都指挥使李继隆,他是已故宣德军节度使李处耘之子,当今皇后的长兄。但是他之所以做到这个位置,并不是因为其当朝国舅的身份,而是以一身军功而得。自李继迁在夏州叛乱以来,时降时叛,朝三暮四。全凭李继隆坐镇西北,多次打得李继迁丢盔弃甲,最近的一次,李继迁被打得仓皇而逃,竟连自己亲生母亲都落到了李继隆手上。
李继隆押了李母进京为质,李继迁无奈,只得派自己的亲弟弟送上大批骆驼牛羊等,亲到京城来谢罪求和。
西北太平,李继隆便因功升任殿前都指挥使,回到京中。
这一天,却被同样也是平定了蜀中之乱而返京不久的宣昭使王继恩请到府中,商议要事。
今日陪坐的两人,一个是知待诏胡旦,另一个是参知政事李昌龄,也都是朝中重臣。
李继隆一进入王府中,见了这两个陪客,心中顿时就明白今日王继恩宴请他的目的了。胡旦本是原楚王元佐的翊善、李昌龄是元佐移居东宫时的少傅,都是当日元佐的心腹之人。元佐疯病被囚南宫之后,许王元僖大肆清洗原楚王府中这,胡旦李昌龄等人都被降职流放异地,直到元僖死后,一众楚王旧属,才都慢慢地回到京城之中。如今楚王旧部,自是以此二人为首。
52书库推荐浏览: 蒋胜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