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走到一个大石辗子时,丁芷君忽停下来道:“我想起来了,我爹以前很有力气,经常给前村的大铁匠作帮手,所以村里人叫他‘二铁匠’。这就可以打听到了!”
崔林也替她高兴道:“那么,你很快就可以再见到你的家人了。”丁芷君也笑着头。天边的yīn云也似乎有了一线亮色。
两人正要找村人打听,见田边有一个妇人,领着一个小孩子,两人都是衣衫褴褛,头发如枯糙纠结,肌肤如huáng土地般guī裂,gān竭,肮脏,
面目不清。只有那小孩子好奇的眼中,尚可看出一点青白之色来。
那农妇带着小孩在地里刨着些黑不黑,huáng不huáng的什么东西,她挎着的篮子里也有着同样的几块东西。崔林与丁芷君竟不认得这是什么东西,好象这土块似的东西是她们的食粮。
丁芷君走到那农妇面前,问道:“请问,这个村以前有个叫做二铁匠的,你知道他住哪儿吗?”
那农妇原先只是低着头,这时候抬起头来,她的眼睛也是灰蒙蒙地呆滞,麻木。她半天才答道:“二铁匠呀,有啊,俺带你去吧。”
丁芷君笑道:“那太谢谢了,你不gān活啦?”
农妇道:“太阳佛都落山了,娃子们也饿了,回去了。”那小孩怯怯地偎着母亲,看上去是饿坏了。那农妇带着小孩光着脚在前头走,领着路。
走到一间破烂的茅舍前,一个佝偻的老人,抱着一捆柴禾往里走。那农妇叫道:“爹,有人找哩!”
那老人散落了一地的柴禾,茫然地看着眼前衣着华丽的两人,嗫嚅着道:“少爷,小姐,你们是……”
丁芷君霎那间感到羞愧无比,她出来时也换过衣服,还尽量找了一件青布衣服,然而看上去还是太显眼了,心里头真恨不得这衣服再破上十来倍。
丁芷君qiáng忍着泪,望着眼前的老人,一句“爹爹”竟是叫不出来,只得问道:“刚才那大嫂,是您儿媳妇吗。”
那老人摇头道:“那是咱家二妮,家里过不下去,才带着孩子回娘家来了。”丁芷君一眼望去,那茅屋东倒西歪,从门口看过去,只有一个土灶,几张破炕上笼着一堆稻糙,几根烂锄头。那农妇一边生火一边咳嗽,几个光屁股的小孩子在泥地里打滚,另有一个农妇在捣着那几块灰不溜秋的东西。这种日子还叫过得下去,那过不下去的简直无法想象了。
丁芷君颤抖着问:“您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大柱子的妈,大柱子,还有,还有大妮呢?”
那老人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怎么知道这么多人的,但还是答道:“咱老婆子早没了,大柱子给财主家扛活儿去了,屋里是大柱子媳妇和二妮。说起咱大妮,唉,别提了,也不知道在哪儿哪,六岁上就没有了!”
丁芷君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无法站在这儿了,掩面疾走。崔林连忙跟了过去。丁芷君停下脚步,把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钱袋,手镯,首饰,玉佩等都取下来,塞到崔林的手中,哭道:“去,把这些都jiāo给他们,快去。”
崔林只得又匆匆回去,把东西都塞在那老汉的手中,就在这一家人惊得连东南西北都不知道的时候,又匆忙去追赶丁芷君去了。
丁芷君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哭得泪人儿似的。她抬起头,眼中满是悲忿:“现在你明白了,我为什么不能回头了。”
她站起来,望着村内,话语中不知是哭是笑:“这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活,这就是你所说的男耕女织,竹篱茅舍,世外桃源,绝无纷争的生活呀?你现在都看见了,你现在都明白了吗?”崔林知道她是在讽刺自己劝过她的那些话,不禁苦笑无言。
丁芷君回过头来,脸上也多了一种沧桑。她缓缓地道:“二十年前,我就在这儿出生,我就是大妮,那个六岁上就没有了的大妮。十四年前的大旱灾,丁管家原本买的是我妹妹二妮,她比我小一岁,临出门前一天,她忽然生了急病,我娘舍不得,只好让我去了,若不是这样,今天在地里刨地瓜的就该是我了。”她抬起头来,看着崔林:“你能想象我变成那样子吗?”
崔林摇了摇头,他实在无法想象丁芷君会变成方才那二妮的模样。
丁芷君咬牙切齿地喊道:“可是我妹妹比我还小一岁呀!你看见了,你也看见了,她已经活得不象个人样了!她才十九岁,可这一辈子,几乎已经完了。要是我没离开过这儿,我现在会比她更不象样子。”说着,眼泪如泉水般地流下来。
丁芷君咬着牙,用力擦去眼泪道:“如果我没离开这里,我会比她更惨。那年云海山庄遭到大屠杀,如果我不是正好到桃云小筑去取东西,又耽搁了一下,那么,我也早就死了。如果不是入了青牛门,又正好青牛门去探幽灵山庄,就不会正好再遇上云小姐,从此入天魔教,一飞冲天直至今日指挥千军万马,cao纵生杀予夺之大权。世上有什么人,才能象我这样,有这份千载难逢之奇遇呀?”
丁芷君回过头来,面向村庄,那一刹那,落日染红了她和她背后的大槐树。她的神qíng坚毅,有一种压倒一切的气势。那一刹那之后,江湖上又多了一个野心勃勃的枭姬。
“天命在我,所以我会不埋没于这个村庄;天命在我,所以我不会死于云海山庄的大屠杀;天命在我,所以我才会入天魔教,在所有人都不可能的地方建功立业。将来,天魔教会一统江湖,而我,一个村姑,一个丫环,会是这江湖上的大人物。我从这条路上走出去,就不会再回头了。我知道我自己的命运,早在十四年前甚至更早,就已经注定了,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
崔林惊愕地看着丁芷君,那一段话,仿佛不是从丁芷君口中发出来的,而象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似的。他的心中,升上来一阵恐惧,那一种气势,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好半天才说:“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丁芷君果断地说:“是,我已经决定了。在看见我父亲的那一刻就决定了。我要做人上人,这世间根本就没平等,不是人上人,就是人下人。我再不能忍受失去权力的生活。跟你走,也许你会一辈子对我好,可我会一辈子不甘心,一辈子心里头都象是有一团火在烧着……”
她轻叹了口气,温柔地看着眼前的崔林,轻抚着对方的脸,眼泪似yù要落下,又qiáng忍住了:“离开你,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遇上比你更好的人,我这一辈子也无法再对别人动qíng。可我只有这么做。以后的日子里,我会朝着我的目标攀登,心无旁骛。诚如你所言,这条路上杀机重重,可我别无选择。就算我他年死在别人手上,我也死而无怨。也许在我最后的一刻,我所唯一能想起的人,就是你。如果我死了,你就当没认识过我这么一个人。如果我成功了,那成功之酒,我也会向你遥遥举杯的。”说完,泪已如雨下。
崔林也是满脸的泪了。丁芷君扑到他的怀里道:“师兄,抱紧我,抱紧我吧!我们,只有这一刻相聚了!”
两人紧紧拥抱,那一刻,真是拥尽了毕生的感qíng,燃尽了毕生的火热。
夜色降临。丁芷君回过头去,她的手紧紧地抓住大槐树,道:“你去吧!我不愿你看着我走,也不愿我看着你走。你先走吧,我还要在这儿再呆一会儿。”
崔林离开大槐树时,最后看了一眼丁芷君,他看见她和那棵大槐树,很快地就淹没于黑暗中了。
丁芷君又回到了天魔教。她已经让人送钱给她的父亲,但她是不会再回头了,她已经把所有的往事都一笔勾销了,这辈子,她是永远不会再回到那个地方了。
走入谷内,走到云无双所居的石室灵凤宫,就见采冰面有忧色地走过来道:“阿芷,这两天云教主的心qíng不好,你要多小心。”
丁芷君点了点头问道:“对了,你姐姐那边有消息吗?”
采冰摇头道:“没有,教主也正是为这件事烦心。”
丁芷君走入云无双的居室。见过端木雄与天魔教其他人居室的豪华,简直令人无法相信她居室的简陋。阔大的石室中只有冷冰冰的一张石chuáng,铺着一张糙席,一条薄被,另有一张石椅,一张石桌,桌上放着无数文书案卷。
云无双活得近乎自nüè。丁芷君不禁这样想道,就连她的居室,也比这儿要好上十倍。且不说外面议事厅的豪华,云教主出手赏人就是成千上万的金银,谁又想到她自己的居室,说实话,简直跟牢房差不多。唯独gāngān净净,一尘不染。除了贴身近侍,谁也不能进去。所有教内之人,都只在议事厅会见。
云无双背朝着门口,正看着一卷东西。丁芷君轻轻地走过去。低声道:“小姐,我回来了。”
云无双点了点头道:“嗯,你都考虑好了,决定留下来,就好好地去做吧!”
丁芷君心知自己的行动,也早就在小姐的掌握中了,忙道:“我正要向教主您请罪。我未曾获您准许,就动用了紫金令牌,调动了紫金卫队和西南分堂。因为当时qíng况紧急,单以我的身份,是指挥不了多少人的。幸而,还总算没把事qíng办坏了。”
云无双道:“这件事我并未怪你。既然这令牌在你手中已经动用了,以后,就由你掌管。紫金卫队已经动用,就公开作为我的私人卫队,由你率领。”
丁芷君大喜,她在张家界统领群雄,也不过是借这紫金令牌过过瘾而已,想不到此刻竟梦想成真了,忙叩首道:“多谢教主。”
云无双看了她一眼道:“你该称我为副教主。”
丁芷君得意之下脱口道:“其实小姐您做教主,也只不过是早晚而已。教中上下,都已称您为云教主,何曾带上一个副字。”
云无双脸一沉道:“但是我一天还是副教主,我身边的人,就必须谨言慎行,不可胡言乱语,授人以柄。尤其是你,阿芷,你初担大任,更该稳重些才是,若你不能胜任此任,就随时会有人代替你的位置。”
丁芷君心中一凛,忙低下了头,心中却不禁想到:“这令牌在鹂歌手中多日,但她却是太过谨慎,不敢妄用。自己不过暂借数日发挥作用,竟能够因此而成为紫金令主。可见有多大权力,就都该尽量发挥作用才是,有权不用,过期无效,这鹂歌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若是自己,才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来作人qíng,鹂歌也是太顾惜她那两个任xing的妹妹了。若是鹂歌回来,见事qíng演变成这个样子,还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想到这儿,不由得暗自得意,忙问道:“鹂歌姐姐还未回来吗?”
云无双道:“我让她盯着孙浩,他们去了昆仑派。照约定,她三天回报一次,可是我手中这份信,是七天前的,也就是说,她已经有四天没有消息了。如果今天仍没有消息,我可以肯定,她是出事了。”
丁芷君一惊:“会出什么事?”
云无双道:“孙浩一向yīn险狡诈,这次离开我的眼皮下,就会玩花样,鹂歌虽然还算jīng明能gān,但xing子直了些,不如你机变,会装疯卖傻。如果今天还没有鹂歌的消息,我就可以肯定,她是出事了。”
52书库推荐浏览: 蒋胜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