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仲武点头道:“这倒是了,她一个人老是住在散花坞也不好,这些日子庄子里也发生了点事,就让她搬回来住。阿芷,你带个人去桃云小筑把小姐的东西收拾上来,那儿就暂时不回去了。”阿芷应了下去。
暮色渐上,屋子里已上了晚饭。云仲武走入房中,见云馨瞧着一桌子的山珍海味,却食难下咽。云仲武看着她道:“馨儿,你脸色不好,饭也不大吃,可是有什么心事吗?”
云馨qiáng笑道:“没什么?”
云仲武道:“你是我的女儿,你有心事,我怎么会看不出来。”
云馨暗叹一声,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母亲。”
云仲武也有些黯然:“你母亲过世得早,以致你乏人照料。”
云馨低头道:“爹爹一直都把女儿照料得很好。只是我想起母亲一生行医济世,救活过无数人,但却救不了我的哥哥,最后因此郁郁而终。倘若哥哥尚在,爹爹也有个好帮手爹爹,不似我这等女儿家,全然无用。”不觉滴下泪来,又道:“哥哥去后,母亲就又带着我搬到桃云小筑去住,从小就不让我再习武艺,只学医道。爹爹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云仲武道:“你娘xingqíng文静,最厌恶武林中打打杀杀的事,你的xing子,倒和你娘差不多。”
云馨道:“母亲只为爹爹行走江湖,结下许多仇家。哥哥十六岁那年,就为与人比武受伤太重,母亲虽尽了全力,也不能救回哥哥。伤心之下,才带我住进散花坞,希望有一天,爹爹会来与我们同住,一家人能够太太平平地过日子,为什么爹爹总是不能够放下争斗呢?”
云仲武叹道:“馨儿,你真是长大了,也开始有你自己的想法了。但是,有些事qíng,你还不懂。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如逆水行舟,稍不留神,一个làng头,就会粉身碎骨。不是你想进就进,想退就退的。”
“爹爹,万事宜往开处想,退一步,自然海阔天空。”云馨劝道。
云仲武摇头道:“退一步就没路了。须知江湖中事,诸多杀机。你一个女儿家,哪里知道这许多。”
云馨道:“但是发生在我自己家里的事qíng,我却不能不理会吧!九大门派为爹爹贺寿,爹爹为什么要把他们关起来?为什么我们家会有这么多奇怪的陌生人在?”
云仲武把脸一沉:“谁告诉你这些事的?”
云馨倔qiáng地道:“难道我不该知道吗?”
云仲武道:“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九大门派那些人向我贺寿是假,想借机对付我们云海山庄,才是他们真正的用意。”
云馨惊诧道:“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来对付我们?”
云仲武道:“江湖上的事qíng原无道理可讲。象你这样单纯的孩子是一辈子也不会明白的。树大招风,人家嫉妒我们云海山庄的名望,想对我们动手之意,早非一日了。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表面上和和气气的,不过是找机会下手,如今我也只是比别人先走一步而已。”云仲武说罢,见云馨犹是一脸迷惘,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头,笑道:“接下去我要集中注意对付外面的事。战幕已开,你住在散花坞我看不安全。我已吩咐阿芷去散花坞取你的用品,你就不用再回去了。”
云馨应了一声,心中却仍为刚才的一番话而惊慌、混乱,连云仲武走了也未发觉。
夜已深了,云馨辗转反复,不能安眠。这一天发生的事,比她这十六年发生的事还要复杂,罗飞与爹爹,到底哪一个才是对的?她又该怎么办呢?
越想越睡不着,穿上衣服走出房门,坐在花园中的小亭子里。四周静悄悄的,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她呆呆地坐在那儿,手指不由地将园是的异种牡丹,域外海棠等名花异卉,都不知不觉地撕掉了。忽然,她的手被花刺刺了一下,虽然只中手指微扎了一下,却是酸痛入骨,勾起她的一腔心事,不由得泪流满面。
这时候,只听得园外有些人声,灯火晃动着向这方向移近。云馨走出亭子,忽见墙头跃下一人。她大惊之下,正yù叫喊,那人眼疾手快,已捂住她的嘴道:“别作声。”月光下已瞧清了她的脸,忙取下蒙面巾,原来是罗飞。
灯火喧哗,已到了墙外。云馨又惊又喜,悄声道:“快进来。”
两人进屋,拉着手,屏声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抽查的人进园,又叫起丫环询问,见云馨的房中没有灯火,也不敢过去惊扰了她。声音渐渐的远去,园内又静了下来,只听见两人的心跳。
云馨点燃了一支蜡烛,两人对望,默然无言,恍若隔世。
窗台上几盆幽兰吐芳。只见云馨一身淡绿色的衫子,裙摆上用深绿色的丝线绣着几竿翠竹。与白天的红衣之娇艳,又别有一份清雅之美。更显得眉如远山,人如修竹。
罗飞不禁暗叹:“这么美丽的姑娘,又如此无邪,怎么偏会是云仲武之女,却又偏偏遇上我,叫她身处两难之地,诸多烦恼。”
正思想间,忽听见云馨叫了一声:“罗大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罗飞也呆了半响,才勉qiáng说了一句:“他们该走远了吧?”
“他们?”云馨不解地问,忽然道:“你是说,我爹手下。”这句话说来实在艰难无比。自己的父亲,却在追捕自己的心上人。她摇了摇头道:“该走远了,对了,你怎么会到我这儿来的。”
罗飞道:“刚才我到牢房去想救人,谁知他们都中了毒。我去药房拿药,却被 人发现了,慌不择路,就跑到这儿,正碰见了你。”
云馨沉吟道:“你可曾拿到了药,药房守卫很严吗?”
罗飞道:“的确很严,我正在找药,就被人发现了,幸而找到了药。”
云馨道:“我爹爹行事向来谨慎,这么重要的东西,岂会这么轻易给你得到,你且给我看一看。”
罗飞微一犹豫,云馨扭过头去道:“你既不相信我,那就算了。”
罗飞道:“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我怕,怕这瓶药竟或真是假的。”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jiāo给云馨。云馨倒出一粒,闻了闻,微微叹了一口气,看了罗飞一眼,转身取出一副玉臼,将药丸研碎,倒入玉勺中,又加入一些白色粉末用水调和,轻轻地倒入窗口的一盆百合花中。
过了约一刻钟,只见那百合花的**如同烧焦了似得,迅速变黑、卷曲、掉落下来。罗飞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下,手足无力,心里只说得一声:“好毒。”倘若自己当真把这当作解药,岂非害死无数人了。
罗飞忽然站起来,向外走去。云馨拦住他,问道:“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你爹,”罗飞道:“我要问他为什么这么,为什么要害这么多人。天下之大,江湖之广,何处容不得人?为了争霸,为了名利,不顾江湖道义,终究到底,就算取得霸业,但有违道义,终究要受到武林之唾弃。我救不了我的同门,但我们一起入huáng山,就算死也要死在一处,怎么可以自己苟活于世。”
云馨掩面道:“我求求你,不要死呀活的,我也知道,我挡不住你。我爹爹纵有不是,他毕竟是我爹爹。你这一去,不论是爹爹伤了你,或是你伤了爹爹,我都是一样的为难,一样的伤心呀!”
罗飞握住她的手道:“云妹,我自幼便是一个孤儿,师父收养了我,在武当山上,那些师伯师叔,师兄师弟们,待我就象亲人一般。还有少林,崆峒,峨嵋,海南的许多前辈们,都是正派中人。大家一同来,一起遭到了难,却只有我逃过一劫。眼下他们落在你爹手里,我若不去救,我还是人吗?我若是一个懦夫,怎配与你在一起。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敢贪生怕死,有违道义。倘若我此去能救得大家,我虽死无憾,倘若不能,那也是大家的气数。只是我有负于你一番qíng义,相救之德。”这一番话正气凌然,云馨虽是柔肠寸断,百般无奈,却无话反驳,劝阻不得,明知他此去,有去无回,只盼能抓住一线希望。
云馨转过身去,幽幽地道:“你有你去的道理,但是,若是有真正的解药,你是不是可以不必去找我爹拼命。”
罗飞点头道:“若有解药,能够救了伙儿,那么一场浩劫便消于无形。只可惜我好不容易得来的解药却是假的。”忽然醒悟道:“难道你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药。”
云馨低头不语,罗飞抚住她的肩头,轻声道:“我知道你为难,父女天xing,我不能勉qiáng你。”
云馨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道:“罗大哥,我试试看。我,我是个不孝的女儿。”说到这儿,语声不禁哽咽。
云馨走了。罗飞独自在房中,只觉得一刻钟也犹如一年那么长。他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少回,云馨还没有回来,不由心急如焚,坐立不安,心中惊疑不定,时想:“云馨此刻尚未回来,难道是被云仲武发现了吗,他又会用什么手段来对待他女儿?”或想:“他们毕竟是父女,也许她不忍去作,这也难怪他,我该自己去才是。”
想到此处,罗飞忍不住想出去拼杀一场。方到门口,却又止步。倘若云妹已盗取解药,我这一出去,岂不是反而坏了大事。如此翻来复去,心cháo澎湃,竟无宁时。
眼见天色渐暗,只觉得胸口如压了一块大石,且越来越重,口里象塞满了砂石,难受无比。他再也忍耐不住,取了长剑,便yù出去。
忽听得外面回廊上一阵细碎而紧促的脚步声,向此室越来越近。罗飞拔剑贴壁立于门后。脚步声走到门口,犹豫着停下来,门外的人微微地叹了口气,推门进来,罗飞松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
云馨却抽回手,迅速关上房门,倚在门上,长长地吁了口气。但见她全身似虚脱了似的,却脸色赤红,双目更如着了两团火,闪闪发亮得可怕。气息稍稍喘定,却不理罗飞,自管自己走进内室,坐在chuáng沿上,脸上忽青忽白,显见心中无人jiāo战,激烈不已。
罗飞虽然有满肚子的活,见此qíng景,却不忍发问,只是默默地站在一边。
半响,云馨抬头道;“罗大哥,求你答应我你只是救人,你们不会伤害我爹的,是不是?你救出人以后,大家都不要再有什么争斗了,和和气气地,不很好吗?”话到最后,已是语声颤抖。但见她手里紧紧握着一小青花瓷瓶,整个人如风中huáng叶,轻轻发抖,双眼紧盯着罗飞。
罗飞走过去,将她揽入怀中,握住她的手,道:“你放心罢,我决不负你。”
云馨颤声道:“罗大哥——”软软地倚罗飞怀中。一双小手本来是冰凉,此刻被罗飞包在掌心,也渐有了一丝暖意。
两人对视,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虽然在心中明白,是到了该分手的时候,可是这一别之后,会不会再有活着想见的机会,只怕是谁也不知道。忽然之间,由于死别之惧,此时qíng爱之炽烈无比,再也难以抑止,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只愿永生永世,都这样拥抱在一起,再也不要分开;但愿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不要走;若能在此刻死去,那么就连死也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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