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刀风云_蒋胜男【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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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中恕停杯凝听,问酒保:“怎么回事?”那酒保忙陪笑道:“客官莫怪,那是有个客人喝醉了酒,小的这就去看看。”

罗飞拍案道:“好扰人兴。”站了起来道:“我心头正烦,去瞧瞧也好出出心头的闷气。”不等檀中恕劝阻,便走了出去。檀中恕无奈,只得跟了出去。

刚到门口,便见对面房中酒保捂着脸滚了出来。罗飞冲进房来,只见一个满面麻子的大汉,一边骂着,一边正yù去扭一个青衣女子的手。那青衣女子看似弹琴的,她反手将手中的琵琶向那大汉摔去。旁边另一个红衣女子则吓得缩成一团发抖。

罗飞喝道:“住手,男人欺负女人,算什么东西。”

檀中恕也随后进来,正yù劝罗飞:“别生事。”见那青衣女子回过头来,刹那间,三个人都呆住了。罗飞只觉得脑中轰地一声,变成一片空白。

那女子模样清瘦,容颜憔悴,却神qíng倔qiáng,正是云馨。

麻脸大汉破口大骂,挥拳就打。罗飞恍若未见,只将手一振,便听得一连串的响声,麻脸破门而出,不知被扔到什么地方去了。

罗飞颤声道:“云妹——”云馨怒道:“住口,我不认识你。”冷冷地道:“走开!”

檀中恕上前一步道:“云姑娘,”云馨看了他一眼,微怔了一下,道:“你认错人了。”拾起琵琶yù走。

罗飞拦住她道:“你别走。”

云馨扬眉道:“你不让我走,是要恃武将我留下吗?”

罗飞退了两步:“云馨,你何必如此?”

云馨尖锐地道:“云馨已经死了,死在云海山庄的那一场在屠杀中了。世界上已没有云馨这个人了。”

罗飞喃喃地道:“云馨,你为什么会这样。”

云馨冷笑道:“拜你所赐。罗大侠,你好——你一夜害尽我云家一百多条人命。怎么,还不放心,唯恐我这个云海山庄的后人活在世上,还要赶尽杀绝吗?”

罗飞心如刀绞:“云妹,我求你听我解释。否则,我死了也有冤难诉。”

“冤魂?哼,云海山庄一百多个冤魂,找谁诉去。罗飞呀罗飞,你好本事,好手段,一夜之间云海山庄变成屠场,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今天你倒变成了有冤难诉。”云馨再也忍耐不住,“啪”的一声,重重打了罗飞一个耳光,嘶声道:“我早就该挖出我自己的一双眼珠子了,早就该一头撞死了。你还需要什么解释,云海山庄一百二十三条人命便是解释。我留着这口气,就是为了能有一天,我会向你们索取我要的解释。你给我滚——”

罗飞听着她字字血泪的斥诉,竟是无话可说,心里早已是恨不得一头撞死。却仍毅然道:“我不走,一错不能再错,我不能再让你流落在外受苦,除非我带你一起走。”

云馨冷笑道:“带我走,你作梦!”见罗飞拦在门口,反而激起一股倔qiáng之气,眼见长窗开着,竟奔上窗台,径自跳了下去。

罗飞措手不及,檀中恕抢奔过去,也只抓到一片衣角。只听得众人惊呼之声,云馨已是重重摔在地上,只觉得左脚剧痛无比,已经跌断了。

罗飞如万针钻心,眼前一片黑暗,他一心一意想找到云馨,却从没想过见面qíng景竟是如此。檀中恕先回过神来,忙推了一下他。罗飞一惊而醒,忙随他下去。见云馨挣扎着难以起来,正yù去扶,云馨眼中满是怒恨之色,冷冷地道:“你若敢再碰我一下,倒不如一剑把我给杀了。”

罗飞呆若木j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檀中恕早已下楼,上前一步轻声道:“让我来吧!”那红衣歌女也过来道:“我带你去她的房间。”

檀中恕将云馨送入房中,一边看热闹的人也回散而去。只有罗飞独立长街。

檀中恕将云馨送入房中躺下,问道:“云姑娘,你伤着哪里?”云馨长叹一声,道:“你走吧,这不关你事。”

檀中恕黯然道:“是,是不关我事。”心中酸楚无比。他自见了罗飞之后,已觉得此qíng已成虚话。他陪着罗飞天涯寻觅云馨,也只是对自己说,是对于云馨的一番关心,并也他意,然而此番久别重逢,竟又qíng难自己。

然而在云馨的心中,爱也罢,恨也罢,她的眼中却只见到了罗飞,自己只不过是一个不相关的外人而已。眼见云馨如此模样,他的心中,也未必比罗飞好受多少了。忽听得一声长叹,大有悲凉之意,听之心酸。方在想:“谁在叹气呢?”见云馨已回过头来,目光森然,正看着自己,方觉这一声叹息竟是从自己口中发出,慌乱不已,觉得心里砰砰乱跳。

那歌女小红,也帮着檀中恕将大夫请来,看了伤势之后,道是左脚骨折。接了骨,上药用夹板固定之后,吩咐好好休养便可无恙。

云馨始终不言不动,任其忙碌。檀中恕将药煮好端过来,道:“云姑娘,喝药吧!”云馨忽道:“为什么?”

檀中恕一怔:“你说什么?”

“我问你为什么。此事原与你无关,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檀中恕轻叹一声,放下碗道:“我要是知道为什么就好了!”

云馨几番生中求死,又死里求生,只因为心中一股不甘不忿之气,及至见了罗飞,便如火山般喷发出去。之后,反觉万念俱灰,只觉得那一份qíng,连同那一份怨还给罗飞。想起檀中恕待她qíng,也不禁感动,抬头道:“檀大哥——”

檀中恕浑身一震,道:“你叫我什么?”

云馨幽幽地道:“我能叫你一声大哥吗?”檀中恕心中明了她的意思,知道自己的一番心事,已全然为对方所知。她这番话实在是告诉自己,彼此只能是兄妹之qíng,纵然如此,也好过她只将自己当作一个陌生人,心中五味jiāo加,不知所以。终于笑道:“好,我能得你一声大哥,今生也无憾了。”

云馨低声道:“能够叫你一声大哥,能够有你这样一位大哥,才是我的福气。只可惜我今生注定亏欠于你。假如有来生,愿我能够回报你一二。”

檀中恕道:“你千万莫要这样说,能够得你这一番心意,”他微笑道:“什么都足够了。你好生休息吧,我明儿再来看你。”他轻轻地带上门走出去。

罗飞一见面便问道:“她怎么样了?”

檀中恕点头道:“已经好多了,大夫说没什么大碍。qíng绪也有点稳定下来了。小红姑娘在照看着她。我们明天再来看她。”

雾色升上来了,好大的雾。云馨仿佛又回到了云海山庄。她走过牌楼,走入大门,长廊、大厅、花园,每一处东西都安放地整整齐齐,每一样都是她熟悉已久的东西。铜鼎里犹有末燃尽的沉香,桌上放着纸和笔,墨也研好了;几上放着一碗茶,余温尚在。长廊上挂着鸟笼,却没有鸟。花园里,石桌上有一局残棋,却不见下棋的人。

她忽然惊奇地发现,整个山庄里没有人,没有动物,什么都没有。一切都整整齐齐,但是却没有生命,似乎被天地鬼神诅咒过似的,所有的生命都消失得gāngān净净。没有声音,连她自己的脚步声也没有。

她大声呼喊:“有人吗?爹爹,你在那里——师兄——阿芷——你们在那儿——”四周没有一丝回应,连她自己的声音也消失在空气中了。恐惧越来越大,她不敢再站在原地,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

忽然听见有人在叫她,声音飘缈虚无:“馨儿,馨儿——”她四处观看,却不见任何人,猛一抬头惊喜地叫道:“爹爹——”云仲武满脸笑容站在她面前。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出现了:师兄方白、杨绍、门房老吴、仆妇余嫂、丫环小香等。全山庄的人都出现了,站在云仲武身后,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云馨高兴地笑了:“你们刚才上哪儿去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可把我吓坏了。”扑上去yù拉住云仲武的手,却扑了个空。仔细一看,原来众人还在前面更远的地方。正yù再上前,忽然间杀声大作,血光冲天。许多从末见过的凶神恶煞似的人冲了上来,又砍又杀。山庄里的人顿时变作血污游魂,可怖至极。许多人围着她父亲,一刀刀一剑剑地砍过去,一幕幕血腥的场面出现在她的眼前。她想大叫,却没有声音;她想上前,却动弹不得,似乎身躯已不是她自己的;她惊恐万状,连思维都停顿了,只能呆呆地看着。

刹那间,所有的人又都不见了,只剩下血泊中的云仲武。他用尽力气,将一块玉佩递给云馨道:“西林、石室--”

云馨大叫一声,坐了起来,觉得有人在摇着她道:“醒醒、你醒醒,你怎么了。”

小红忽然听得云馨在梦中大叫,吓得赶忙过来。却见云馨两眼发直,看着自己的目光,倒象是在辨认自己是不是一个活物似的,不由得害怕起来,忙问道:“你梦见什么了,怎么会梦成这样子?好半天,才听到云馨梦噩似的的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在这儿?”

小红更害怕了,看着她的眼光,不由地想逃:“这儿是太白楼的后院,你白天从楼上跳下来,你想起来了吗?你可别吓我呀?没事儿我就回房了?”

只见云馨呆呆地点点头道:“嗯,你回去吧!”门啪的一声关上了,云馨猛一震,方才慢慢回想起来:“呀!不错,这是太白酒楼我的房里,是檀中恕送我来的。”

白天的一幕渐渐想起,所有的记忆都被唤起来,山庄大火,流血撕杀。云仲武已经死了近一年了,而她,又见到了罗飞,她跳下了太白酒楼。刚才,只是一个梦呀!

她举起手,看着那一块玉佩,不觉已是泪流满面。想起了桃云小筑,百花榭中,想起父亲的死,想起山庄的大火,想起一年来的颠沛流离,无依无靠,几番死里求生,想起雪天产子,忍痛弃舍,想起罗飞……

过去种种,她不敢想,不愿想,那是锥心刻骨的痛,千创百孔的伤。那个伤疤,她以为,不去想它,就可以忘掉过去,忘掉自己是谁,也许她一直都是一个陪酒待喝的歌女。

罗飞的出现,就象猛然揭开了她的伤疤,原来那个伤痕,不但没有消失,反而烂得更深,伤得更痛了。她必须面对自己,面对过去所发生的一切。夜来惊梦,痛苦如同火山爆发出来她悔、恨、伤、痛、羞、怒、悲、苦五内俱焚,放声大哭,只哭得天愁地暗,日月无光,六月飞雪,山川倒流。要把这一生的苦难,一生的眼泪,都尽付这一场大哭中了。

她又想起了那个梦,梦比现实更加清晰。一年来,她看着这玉佩不知多少次,却始终无法回想起来,去仲武临死前说的那句话。当时的惊恐,慌乱使她始终没听清那句话,可是刚才的梦里,她却听得清清楚楚“西林,石室--”没错,就是这四个字,爹爹临死前,将这块玉佩jiāo给我,一定有他的深意。他怕我没听清,所以又特意托梦给我,他在冥冥之中,犹在记挂此事。西林,石室?西林石室里究竟有什么?huáng山,云海山庄,我要回去,回去看一看我的家园,去看一看西林石室。我要马上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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