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垫子上歪着,衬衫领口大开,在微微的光影下沉默不语。
“我曾经渴望过一枚戒指,最便宜的水晶戒指,一百九十五。那天是我生日,眼巴巴的看了半天都没舍得买,因为我是月中领工资,三十号刚刚是纠结青huáng的忧虑中。后来,那枚戒指被人买走了……”
“你想要戒指?“他把杯里的酒慢慢喝尽,在烛光下问。
梁悦顿了一下,才把烛光那边的人看清。
她又错了。他是郑曦则,不是钟磊。
那年是她来北京第一次过生日,对于两个收入均是一千元的他们,两百的戒指实在奢侈,所以那个愿望也就变成了梁悦没有满足的最大愿望。
后来,钟磊从日记里知道了她的愿望,跑去找了半天,可惜那款早早被人买走,于是失望的他买了另一款,也是同样的价钱,花掉了他们最后的钱。两个人兜里就只剩下三十块钱,梁悦戴着那枚戒指和他支撑过了一个星期。他骑车上班,她上下班要用两块。剩下的二十块买菜做七天饭,勉qiáng过关。
“戒指?我有了。结婚戒指那么贵,我一辈子都不敢想,还要什么戒指?”梁悦笑笑,拿过酒瓶给他倒上一杯,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还有什么愿望?”他笑,故意把话岔开。
梁悦吃了口菜,喝掉面前的红酒,脑子乱哄哄的,眼睛也蒙上氤氲的雾气,笑,只是笑:“我的愿望?我的愿望是有个大落地窗的房子,我的愿望是父母健康一切平安,我的愿望是严规中天越gān越好,我的愿望是你万事顺意。”
“你自己呢?”郑曦则眯眼想想,接着问。
“我?我那些愿望都实现了,我自己当然就高兴了。”梁悦说。
“你的愿望里有我?”郑曦则微微一笑,又给她倒满酒。
“有!”梁悦拖了一个长音说:“当然有,你是我的衣食父母,有你万事顺意,我自然也就一帆风顺,如果你不高兴了,我又怎么会如意?”
郑曦则并没有生气,淡淡看着熏然的梁悦。
也许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梁悦低头喝酒,所以他探过身时,她并不知道。那个吻落在耳畔,大概是空调chuī久了,连唇都变得冰凉。梁悦不敢抬头,只能躬身让他磨蹭,无所遁形。
最后,他低低的说:“我至少满足你一个。”
梁悦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手指,用尽力气说:“随你高兴,我无所谓。”
他拉她起身,身下的垫子太软,太暄。她挣了几下才站起,宽厚的手掌攥着她的,这样一来,更不敢抬头。
于是,他说:“你很聪明,知道什么叫yù迎还拒。你这样让我很想亲你。”
她闻声赶紧往后躲了一下,戒备的表qíng迅速爬上来。
郑曦则看她恢复以往神态,说:“这样才是我认识的梁悦,刚刚我以为认错人了。”
她为了摆脱尴尬端起桌子上的酒杯,对他说:“喝完这杯酒回家,我还得做事。”
他也端起自己的杯子说:“嗯,好。”
这杯酒喝地很快。梁悦把视线扭到一旁,仰头喝尽。
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餐厅,郑曦则违规酒后开车,梁悦也没制止,对于不可预计的车祸,她更希望早点回家。
一路车行顺利,到家后梁悦赶紧去洗澡。湿嗒嗒的从浴室钻出来,然后掏出笔记本开始工作,敲了一会儿,郑曦则坐在书房的沙发上看文件。
梁悦敲了几个字,然后抬头:“你有事?”
“没事。”郑曦则头都没抬,冷冷的说。
她又埋头,一句话打了四遍,怎么念怎么不通顺,愤恨之余砸了键盘,觉得发泄没道理的她想了想,又把歪倒一旁的电脑扶正接着打字,而沙发上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后来,心慢慢稳下来,写得顺手了,也就懒得管他,思绪如流水,原先准备好的资料都成功应用在应诉陈词上,结尾做的也算完美,所以她笑眯眯的存档,而后关机,合拢电脑时才发现已经快两点了,越着桌子看过去,他已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梁悦跨过桌子走到沙发前,直立看他,有些出神。
好久好久。
最后,她轻轻叹口气,回房拿过来薄被子,想盖在他的身上,郑曦则的睫毛抖了一下,梁悦手就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才盖下去。
也许,他们并不相爱。
也许,夫妻不需要相爱。
也许,各自jīng彩也是一种婚姻。
也许……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既然走进彼此的生命里,就只能适应。
坦率一点比什么都重要,正视过往需要勇气,但是坦率更需要勇气。
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一个人,那是无法坦率的避讳。
早上起来的时候,梁悦在chuáng上没有看见郑曦则。而书房沙发上就留下一chuáng薄被子,人早已不见踪影。
想想自己确实没有失落的必要,于是伸伸胳膊准备上班。
穿好衣服走到楼下时,陈阿姨已经把早饭弄好,红红绿绿的看看就没胃口,所以她空着胃皱着眉往外走。
清晨的阳光还是刺眼,她用手遮着双眼走到林荫地方准备打车。郑曦则早就让她考个驾照,可是连轴转的她根本没那个时间去学,更何况小时候骑车已经是天天肇事日日撞,从出租车到运集装箱的火车,从三轮到一拖一挂运钢材的平板车,她都有过撞击的经历。
所以,为了xing命着想还是打车上班比较好,毕竟北京的医药费很贵,经常撞下来要比打车要贵许多。
早晨胃酸,天又热,眼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没一个带出租标示心又着急。眼看要迟到了,她赶紧跑两步到路口,可翻江倒海的胃马上就适应不良,一呕,就蹲在斑马线上开始吐。
这边正鼻涕眼泪的流,听见对面街上汽车喇叭响,连带着她满头虚汗往前看,郑曦则开车正停在红灯下若有所思看她痛苦的表qíng。
与其昏倒在大街上,那她还是愿意爬上丈夫的车的。所以梁悦挪步勉qiáng走到车门前,用力拽了三次都没拽开。郑曦则从内推开车门,等她坐好,才问:“这么早出门去上班?”
“嗯,早上凉快点,也不辛苦。”梁悦白着脸,用面巾纸擦嘴虚弱的说。
郑曦则抿紧双唇挂挡开车,一个急转弯几乎让梁悦撞在玻璃上,嗯的一声,她回头看他,丝毫没有减速,车朝前行驶,没有问候一句。
其实,夫妻之间若没有爱,他又怎么会嘘寒问暖?当彼此都是对方成功的阶梯时,最多也是想到这个阶梯可以维持多久,可以延伸到哪里?谁会管这个梯子睡的是否安稳,脸色是否难看?
这样的婚姻,终和因爱结合的婚姻不一样。既然选择了,哭也没处哭去。
所以,她静静的靠在椅背上,qiáng忍着胃里酸气的翻滚。因为她知道,如果此时开口说话,一定会吐出来,那时,实在难堪。
郑曦则似乎没有注意她的qíng绪低落,脸色yīn沉的他抽手放了一张cd,很惆怅的《卡萨布兰卡》从音响出飘出,和清晨朝气勃勃的气氛很不相符。
却仍让梁悦怀旧起来。
那些曾经想被遗忘的点点滴滴,最终还是来袭。如果是钟磊,他必然会用自己的额头来试探她的温度,用后背背起任xing的她去医院,还会在打点滴的时候不停的给她讲笑话,换热水袋。
当时只道是寻常,如今回首已枉然。
并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做到如此,包括枕边人。所以初恋那个人时常会被女人惦记着,而久久不能忘也多是因为那些纷纷绕绕的误会和过失都已遥远不见,留下来的都是身边人做不到的温qíng脉脉。
梁悦昏昏沉沉的想,到最后时连头也抬不起来。这次的病来势汹涌,不过才半个早晨,就已经开始头痛yù裂。她想,等到严规以后让盈盈去买点药,或者是她自己去找个医院看看,这么难受要是挺到明天开庭必然会有影响。
直到车子猛然刹住,她的头再次撞向后面的椅背,才算结束。她勉qiáng抓住皮包带张着手指找开车门的地方,摸了几次都没摸对。
“你坐好。”郑曦则说。
梁悦顺口说:“不用,你走吧,我上去喝点水就好。”
郑曦则不动生色,打开车门口绕到这边,把车门拉开的同时也把她抱在怀里。梁悦拧眉看过去,阳光下金光闪闪原来是协和医院。他,竟然开到这儿来了。
“其实我不用,就是天太热不舒服而已。”
他不听解释,抱着她往前走。梁悦蹩眉说:“车还没关门。”
郑曦则停住脚步盯着怀里的女人,说:“病人还能注意这些?”
“只有有钱人才不注意这些,好几十万呢,别乱丢。”梁悦虚弱的笑笑,算是笑话。
“我关了,你没听见。”他轻描淡写若无其事的保证。
“明明没关!“不知为何她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明明是在欺骗他竟能说的有模有样,足以说明他没有把她放在眼里。
“我关了。”郑曦则冷冷的说。
梁悦挣扎着从他怀里蹦下来,扭头看过去,黑色的车门正敞开着,她回头质问:“郑先生,你有我把我当你妻子吗?为什么无论什么事都在不停的骗我。”
“梁悦,你冷静点,先去看病!”郑曦则懒得跟她争吵,声音压抑着。
她回头嫣然一笑,声音却冰冷到底:“我有病吗?和你有关吗?你明明看到我蹲在马路上吐个死去活来,连问都不问,郑曦则,你真冷血。我们就算是搭档,你也不该连问都不问,你连做人的基本道理都不懂。”
梁悦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突然厌倦了他习惯在别人面前假装鹣鲽qíng深。她很想要一个正常的男人,一个肯真正疼疼她的男人。虽然明知道这段婚姻本来就是一场jiāo易,但是在生病的时候还是希望他可以体贴些,哪怕只是一句嘘寒问暖也会让病中的人舒服些。
“我警告你,不要无理取闹。这里是医院,而且我也在第一时间带你过来了,你还要怎样?”郑曦则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他很用力,也让她难抑疼痛。
她回手一个耳光,这一巴掌扇过去,他连躲都没躲,结结实实抽在脸上:“郑曦则,我就是你养的一条狗,也要给点好处才会摇尾巴,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梁悦,到底是谁过分?你现在发斜火不就是因为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个人体贴吗?你念他想他我都无所谓,但我告诉你,别拿我和他对比。我是你丈夫,他什么都不是。所以没有比的必要。还有,这是那个人给你的生日礼物。”
明晃晃的一个盒子摔到怔怔的梁悦手上,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抱紧那个盒子蹲下来,仿佛身上的力气全部被抽空,咬着嘴唇闭上眼。
这是一份迟到的礼物。抑或其实原本没有迟到,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而她真的在做最愚蠢的事,拿郑曦则和钟磊比较,并且得出了最不利于眼前qíng境的结论。
郑曦则不如钟磊。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他的脸色很难看,但是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比他还难看。
最后,她长喘了一下,说:“郑总,麻烦您了,我可以自己看病,也可以自己回严规,您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