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犀点点头,说:“嗯!百官也都无策悉数跪着呢,谁也不敢怎样。只是代王心中记挂聆清殿没人主事,怕照顾不过来,先放奴婢回来了。”
我思量一下,命灵犀将熙儿穿上厚衣棉帽,与我一起前去那糙堂。
于是一辆轻车,几人俭朴穿着,从糙堂外呼啸而至,惊得众人皆回头张望。
我以薄纱环面,双手抱着熙儿,径直走到代王身边,扑通一声跪倒,身体尽力的向前躬。熙儿葳在我的怀中气息难以进出,极其不舒服,不消一会儿就哇哇大哭起来。
不用回头,就已听见盔甲冰冷的声音,我嘴角沁出一丝冷笑,只是哭了几声就忍不住了是么,后面还有呢!
杜战当然不知我意为何,眼看着熙儿的哭声由弱变qiáng,就连身边的刘恒也对我侧目相问:“还是先让人把熙儿抱下去罢,何必连他也一起如此?”
我冷冷的说:“他是代国世子,内里是他的亲祖母,难道身为世子他就不该也不用尽孝了么?”声音说的很是响亮,足够让身后起身的杜战再次隐忍跪倒。
刘恒深深看着我,似乎要从我的面容上寻些端倪,好知道我为何做得如此残忍。
熙儿依然响亮地哭着,远处的文武百官也开始jiāo头接耳,我后母的狠毒形象至此建立。想那杜王后未死我且如此,若是杜王后不日去了,世子怕是xing命堪忧。
永安公周岭也有些费解,几次与我jiāo锋让他认定我小有聪慧,此时明显将众人猜疑加在自己身上,与己无益,他不明白我为何还要这么做?他跪行几步,位于刘恒身后,轻声说:“臣以为,世子幼小,不用在此陪同。”
我冷笑着诘问:“正因为世子幼小就更应该从现在教起。难道要等他登上王位,做了不违之事后再jiāo由永安公谆谆教导么?”
闻言,他登时顿住,紧咬牙关,愤然地看着我。
破败的院门吱呀一声大开,刘恒欣喜一步站起,眼前开门的却不是薄太后。
那侍女低头深深施礼,“敢问哪位是带世子的娘娘,太后娘娘内里有请。”
我迅速扫了一眼刘恒,他面带一丝不解,怔怔看我。
我低头拢住怀里熙儿,起身随那使女进门,没走几步,那门吱呀一声又重重关上了。
单手轻轻拍着熙儿的后背,哄他停止哭泣。他也配合,不消几下就笑了起来。只是粉嫩的小脸上仍挂着晶莹的泪珠儿,让人看着于心不忍,于是我又拽起袖子仔细为他擦拭。可怜的熙儿,你可知道?若不让你哭了,那个疼爱你的祖母又怎么会因为心疼孙子来开门呢?
“知道要见哀家了再去擦,你不觉得晚了些么?”不知不觉我已身在正堂,空旷的四周回dàng嗡嗡作响的责问。定睛,原来薄太后坐在上座,双目微闭。
“嫔妾叩见太后娘娘,恭祝太后娘娘福寿绵延,惠荫子孙。”我抱紧熙儿,急忙下跪,口中说出早已想好的词句。
她冷哼一声,“惠荫子孙?可是也包括你手中挟制的那个么?”
今日的她已非汉宫那个貌似敦厚谦卑的薄姬。她是代国的太后,也如同做过正宫皇后般昂首端坐,审问着眼前的妖媚女子。
我低头不语,心中寒凉。也许对于登上这个位置的女人都是一样,自己当日万般的辛苦也无非就是为了荣耀此时。此乃后宫诸多女子的一生梦想,不容他人觊觎,她们甚至更是将自己的角色不知不觉的转换,由当日的可怜之人变成看谁都死有余辜,由此可见一个称谓的力量不可谓不大。
“太后娘娘说的话,着实让嫔妾惶恐。世子是杜王后jiāo给的嫔妾,连日来照料饮食起居无不尽心尽力,不敢怠慢。今日将世子带来这荒僻之所也是嫔妾无奈之举,毕竟他也是您的孙子,为祖母祝寿也是一番孝心。”我辩解着。
“孝心?你倒是让他孝顺一个给哀家看看,不过是你们大人私下里耍的花样却拿个孩子作筏子,实在恶毒。”薄太后激动异常,qíng到愤恨处,抬手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激起堂内清脆回响。
我再不作声响,默默跪着,等待下一波的风bào。
“不过说到那陵寝之事你倒是聪明,懂得如何出手。”怒极反笑的薄太后让人骤升恐惧,我猛然抬头。
她知道?
“既然太后娘娘您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何不就此原谅了代王,随他回城呢?”我的问话却是为自己而问,心底模糊早已有了答案,只是那答案太让我心惊。
她轻轻一笑:“哀家自然是要回去的,从知道陵寝之事那刻起,哀家就从未准备在此处久留,不然代国后宫的主位岂不是任由你轻易坐上了么?”
我暗自深吸一口凉气,不用问了,她什么都知道。她忧虑汉宫吕太后会对陵寝之事有所怀疑,而最好的办法就是造成代王众叛亲离的假象。如果说周岭碰柱表明心志尚且是忠心为国的话,她就完全是笑着作势给汉宫看。她从未离开朝堂,也不想离开。与吕太后朝夕相处十几年,她完全可以周旋应对百般猜疑。原来温婉和顺德薄太后才是真正的深不可测,我们一直都错想了她。
我硬挤出笑意,缓缓地说:“那嫔妾恭贺太后娘娘回宫庆生。”
她起步走到我的面前,弯腰将我扶起:“你的聪明太过,从中秋赐酒时哀家就开始注意你,宜君绝不是你的对手,甚至连恒儿怕也被你玩弄掌中。不过哀家倒是想和你做笔买卖,你看如何?”
我双眼直视眼前突然慈善的薄太后,笑得恭顺温婉,“嫔妾愿闻太后娘娘赐教。”
“以你的聪明,远比宜君更能帮助恒儿。宜君柔顺,事事只会遵从,你却更有主意。哀家想以王后位换你的忠心,你为那吕氏谋事,无非可以谋些钱财,抑或换贴身女官做做罢了,哀家则许你后位!起点已是如此的高,将来能走多远就看你对恒儿的忠心有多少了。来日……”
来日起兵如果一举成功,怕是还有皇后可以当,我在心底替她默默地说完下面隐晦的话语。
我垂眸,依旧淡笑:“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嫔妾感激不尽。”
“你也不用笑,这位置也不会白给了你,你还要答应哀家一件事。”薄太后眸子中凝结冰意,接着说:“世子定不能换,暂时jiāo你全权抚养,但是你必须在此处发誓终生不许谋取世子之位,否则他日必有因果报应。”
抬头三尺,有着供奉高祖的牌位,粼粼金光正看着我发笑。我咬紧牙,硬声说道:“嫔妾窦氏,此生决不谋取世子之位,否则因果报应,一概加于吾身。”说罢,抱着熙儿深深叩拜,额头碰地,怦怦有声。
薄太后极其满意我的决绝,她将我搀扶起身,接过熙儿,露出慈爱的笑容,逗弄着:“世子,走,跟祖母一同回宫。”
心到此时才发觉有些冷。难道因为我来自汉宫,此生我的孩子就无法得到熙儿般同等爱护么?难道他们就不是刘氏子孙,她的亲孙子?
双手颤抖着qiáng抑制住满腹心事,跟随在薄太后身边,等着庵门缓慢打开。
刘恒依然跪在门外,下面的台阶上整齐遍布了文武红黑身影。
薄太后开颜一笑:“让百官如此劳神,倒叫哀家无法在无视下去。”说罢一手搀扶起儿子,用袖子拂去他前襟冻结的雪,心疼得看着刘恒。
众人见薄太后已经出门,纷纷雀跃难耐,随即周岭出班,跪倒叩头说:“太后娘娘回宫罢,代王他已经知错了,今日是太后娘娘的寿诞,莫要坏了兴致。”
身后的人也随声附和着:“恭祝太后娘娘福寿安康,还请太后娘娘快些回宫罢。”
薄太后要的效果已经出来,她满意的点点头,再无为难之色。刘恒搀扶她的手臂,“母亲,请您回宫罢,孩儿知错了。”
高声欢呼中,我痴愣在薄太后的身边,无人问津。
薄太后回头,冷冷看我,旋即又笑着对刘恒说:“窦氏倒是贤良,如果没有她的劝导,哀家此时怕是还不想回宫呢!”
刘恒此时才注意到站在母亲身边面色苍白的我。会心一笑,低头说:“母亲莫要夸她,还是先回宫罢。”
终于不再住宿这荒凉颓败之地,薄太后慡快地随行回宫。
回到车上,灵犀已经等得焦急难安,见我神色有些不对劲,低低的问:“娘娘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么?”
我牵动嘴角,做出笑容给她:“一个好事,一个坏事,你要听哪个?”
灵犀愁了眉目,囔囔的说:“那就请娘娘先说给奴婢好事罢。”
我拉过她的手掌,用指头在上写道,王后。
她立刻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我,急忙忙的:“那坏事呢?”
冷笑一声,只探身出窗外,再不作答。
漫天的雪花似得到赦令般,倾泻而落,飘飘洒洒dàng了下来,窗帷被风chuī开,贯进大片的雪花,有的回转着飘落我的面颊,片刻化成了水滴,蜿蜒流下,似我的泪。
汉宫与代国之间的争斗不知从何时演变成两位太后的你来我往,也许这种你来我往从十几年前就不曾中断过。如今的薄太后已经有些仰仗,毕竟相对于吕太后来说,即将成年的儿子远远要比尚且混沌不知的孙子可靠上许多。
于是薄太后的寿筵一改往日俭朴,办得极其排场。一时间繁花似锦,处处笙歌。
只因外男不得入宫,在座的人很是稀少,只有薄太后,代王与我三人。
薄太后与代王并肩相坐,内宫只我一人在座,以下都是虚席。
席下的乐师卖力的chuī拉弹唱,身着彩衣的宫娥们也是翩翩舞动,无奈却抵不过座上的冷清。
“都散了罢,实在是无趣的很。”薄太后终于忍不住心底烦闷,挥退了众人。
殿顶悬挂的宫灯通明,四周的灯火也是特别的光亮,诺大的桌子上,三人的影子无语无声。
沉寂片刻,薄太后开言:“代王虽然年幼,后宫却不能总是如此凋敝,既然汉宫所来的良家子只剩下窦氏一人,不妨再从代国挑些好人家的女孩儿,充实后宫。恒儿,你看如何?”
刘恒低头不语,撇了一眼右手侧的我,笑答:“母亲说的极是。不过现在已近年尾,宫内宫外都甚忙碌,不若等到chūn暖花开,卜个吉时如何?”
薄太后见刘恒有些推脱自然不喜:“正是因为接近年底,才要赶快去做了此事,难道等到过年时也要像今日这般冷清么?”
“母亲教导的是,那明日孩儿就吩咐礼辅大夫去办。”刘恒看母亲有些动怒,忙笑着答应。
“那倒也是不必,这些日子你们必是忙碌的,就让哀家为代王分忧办理此事罢,另外聆清殿窦氏也可辅助哀家,增长些见识。”薄太后见刘恒应承,满意地向后靠在椅背,睨眼看我,“窦氏,你说呢?”
我淡笑着起身,“太后娘娘想的周全,只是让嫔妾辅助,实在有些惶恐。惟恐嫔妾乱了规矩,反而为太后娘娘添了烦乱。”
心底泛起冷笑,薄太后如此用意明显,许我王后位却仍是疑我,一来新进些宫人也能压制我日渐涨大的气势,二来寻代国本国女子也知晓底细,比别处人世用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