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差矣,舍与不舍王后是齐王自己的事qíng,哪里能问得到自家兄弟呢?”我在旁煽惑。
朱虚侯怒目横视:“你这个女人,齐王的大业就败在你的身上,我们兄弟战功赫赫,你想篡夺?会那么容易么?”
门外跃进一人,高声喝道:“怎么不容易?”
朱虚侯一时失神,我闪到那人身后。
轻笑着,来的还真是时候。
威仪赫赫的身影是齐王兄弟的噩梦,他逆着正午的日光,犹如神砥。
血染的白色战袍,银光熠熠的血色盔甲,有些散乱的发髻。
冷眉健目下,刚毅的面庞带着风尘仆仆。
他刚从千里之外赶来,身上所染的斑斑血迹不知是吕家的还是齐王系的。
五日前,我们刚到长安城时,我飞鸽传信让他速来护卫,那样长的距离五日就到,披星戴月马不停蹄才能如此迅速,我心有些戚戚。
“右相和琅邪王叔都在这里,今天我们就说个理字,到底谁在平叛之时功绩最大,齐王与灌婴联手,未动一兵一足,而代国派去的人马全部都在西郊与吕军奋战,杜将军浴血杀敌才保住了齐国,谁才是真正的功臣?难道是兵不血刃的齐王么?”我厉声质问,纤纤玉指更是直指齐王头颅。
朱虚王一时语塞,他不是不知,而是故作迷糊。
“那又如何?毕竟京城由本侯平定,不然你所站此处仍是吕家天下。”他回过味儿,大声笑道,索xing将自己的功劳高高悬挂。
“笑话,世人都知兵家大忌便是攻而不守,连自己的老家都没了,还拿什么诛杀吕氏,平定长安?”我冷笑一声,站在杜战身前。
朱虚侯探身,横剑向我。
呛的一声,朱虚侯的利剑被杜战所持的碧寒银枪所挡,震掉在地,他亦抱起苏麻的右腕,瞪视着杜战。
陈平在身后微微一嗽:“朱虚侯也不必如此,归根结底还是要看齐王的打算。”
我笑看陈平,老狐狸,果真是老狐狸,此时胜败已经有些眉目,他又站出来帮我们了。
刘襄仍是沉吟,我却柔声说到:“齐王后的姐妹也是代宫宫里的美人,说到头都还是一家,何必在讲这些伤感qíng的话,不如我们今日做个盟约,既了了齐王的忧虑,也解决了此事,不知齐王意下如何?”
“说!”,一个字,瓮在大堂,撞得人的心神yù裂。
“代王在此,琅邪王和右相作证,我们两国来个盟约,一你退兵回齐,二代王许你当年的七十座城池尽数归齐如何①?另外,齐过自行律法,钱币,每年赋税也不用上缴国库,官员任命自行安排,包括丞相②。”
刘襄扬头看过来,眼神中满是不信。
如此一来,齐国如同自立朝廷,没有什么分别。汉宫天下不过是比齐国略大,却已是满目疮痍,相对来说,齐国如果能够自治,将胜过汉宫百倍。他当然明白这其中的好处。
正因为太好了,他有些不敢相信。
我心中却别有笃定。淡意笑着。
朱虚侯刘章冷笑一声:“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刘恒笑着起身,唤人拿过纸来,将右手狠狠按在上面,鲜红的血印让我心突突跳了起来,喉咙之处开始有些呕意。
生完刘武后我就开始见不得血,闻到想到看到都会呕吐。刘恒知晓,所以不让我看。
“就凭这个。”刘恒似笑非笑的看着朱虚侯刘章。
那是刘恒用血书写的保证,也是最为可信的承诺。
刘襄和刘章互看了一眼。有些疑虑。
琅邪王笑着从后面转出来,打着圆场:“本王也可以作证,还有右相。”
陈平沉着脸,有些僵硬的从右侧的座位起身,也躬身施礼:“老臣也愿保证。”
“其实本王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齐王你当上了皇帝,你那母舅驷钧也是个祸害,实在是让人不放心,皇位也是坐不安稳阿。”琅邪王见两兄弟的表qíng有些松弛,倚老卖老的说着。
啪的一声,琅邪王面前的桌子又碎成两块,也成功地让琅邪王惊恐的闭嘴。
我冷笑一声,真是没眼力的孬祸,人人都知道的问题,现在还说,能不被警告么?
“好,那侄儿就遵从王叔和婶娘的命令,立即退兵。不过不知婶娘何时肯放筱敏?”刘襄的问话让我有些动容。他第一个问的是王后,而不是何时封回属国。
淡淡笑着:“原本本宫也未曾将她囚禁,不过是见昨日晚了,她便睡在太后那了。”
一声懊悔从朱虚侯那里传出,我笑得粲然。
刘襄和常筱敏还是走了。
长长旌戈铁骑开道,漫漫的宫车队伍随行,在那最显眼的华盖下,他与她同车相伴。
我挥舞着手帕,笑着为他们饯行,筱敏也是探出头频频张望。
她的一生是幸福的,夫君的疼爱胜过其他。
两个肯以江山换女人的皇族男子,她身边一个,我身边一个。
刘恒为我披上轻薄的披风,笑着说:“如今可后悔了?”
“后悔什么?”我回头笑着看他。
晨晖下的刘恒更加俊朗,逆光伫立,看不清楚他的面容。我叹息着,将手轻轻抚上他包扎严实的右手,他是我抓住的一世乾坤。
“一入宫门就再没有自由了,你还要陪本王挣扎在在此,book/22996/
沉浮半生,你难道不后悔么?”他戏谑道,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笃定和温暖。
“不怕,臣妾若是怕了,当年就不会与代王携手了。”我笑的满足。
八年,我用八年陪伴刘恒,陪伴他走过隐忍的岁月,陪伴他躲避刀剑锋芒,如今,我陪伴他面对天下苍生,笑看雄图壮志的勃发,我不悔,即便将来他与我只能君臣相待也不悔。
这世间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传奇?有什么是遥不可及的梦念?帝王江山,九五之尊,凡是都是一步步踏来。天翻地覆,物是人非,最不会变的就是自己,最不可及的地方也是自己的内心。从今日起,我不用再惧怕任何人,因为我的命运已经被我牢牢掌控。
岁月终究改变了我,我也改变了刘恒,兜兜转转当中,谁又是谁的命中注定,谁又与谁擦身而过,恩恩怨怨理不清也罢,又能把我如何?
万世敬仰之下,如今我还会怕什么?
笑掩了眉目,沉溺在无尽的宠爱中,只对他一人笑的灿然。
高后八年,后薨,诸吕叛乱,朱虚王刘章策应齐王襄,诛杀诸吕,齐王母舅驷钧bàonüè,群臣惧重蹈外戚篡权,迎高祖三子恒为帝,是为文帝,改元,文帝元年。尊母薄氏太后,立窦氏为皇后,嫡子刘启为太子。
文帝元年,齐王刘襄归国,文帝将高后所收土地尽数归还,至此七十座城池又归齐国管辖。
文帝元年,封朱虚侯刘章为城阳王,三弟东牟侯刘兴为济北王,各赏两千户,赏银千斤。
文帝元年,陈平让右相之职,徙左,周勃为右。
①齐悼惠王刘肥,是高祖最大的庶子。因母为高祖qíng妇,且随高祖年久,高祖六年,立刘肥为齐王,封地七十座城,百姓凡是说齐语的都归属齐王。悼惠王刘肥即位十三年,在惠帝六去世。他的儿子刘襄即位,是为哀王。哀王元年,孝惠帝去世,吕太后行使皇权,天下事都由吕后决断。二年,高后把她哥哥的儿子郦侯吕台封为吕王,分出齐国的济南郡做为吕王的封地。哀王八年,高后分割齐国的琅邪郡把营陵侯刘泽封为琅邪王。至此,齐国七十个城池只余零星,多数都归吕家所有。
②藩国所属大汉,所以丞相多是汉宫委派。一来辅佐,二来监视。
驱逐与被驱逐,宫闱争斗的重头戏。
也正是此时才能彰显新皇的威仪和恩德。
当真正置身其中,才知道什么叫做残忍。惨烈宫洗遗留下来的宫人却仍要对曾经参与宫洗或者得胜的一方屈膝下跪,那该是怎样的心境?感恩戴德?涕泪横流?抑或是乞求得到最后的怜悯?
我不知道,因为我高高在上,我是胜利者。
而我面前,天阶之下,正是被驱赶去北宫的前朝宫人们。
为首站立的,凛然不跪的,白衣萧索的,就是张嫣。
遥远,太遥远了,我竟无法看清她眸子中的冰冷。
那身轻盈扬起的白衣,是为故帝素服,还是为了符合自己无依无靠的身份①?
可怜的少帝,她美其名曰的第二个儿子,已经在huáng泉路上先行了一步②,却带给了亲生兄长齐王无限的荣耀。
殿前飞檐遮掩之下,是碧蓝如水的天,也带着悲悯的金色光芒,俯照着我们昔日的主仆。
今日是登基大典,这是最后一项。移宫。
我,站在新帝刘恒右侧,凌云髻上簪钗十二只,鎏金嵌宝暗福寿钗一对,镏金垒丝点翠茜石榴石红花果纹钗一对,包金蝙蝠梅花套钗一对,双凤对飞衔寿果錾花缠钗一对,珍珠翡翠珊瑚碧玺凤凰点翠多宝簪一对,最后双鬓斜cha荷叶珠玉扇子钗一对。里外三层的刻绣缠金的朝绶霞衣,逶迤拖地的凤尾外裳,团团的金凤鸾鸣羞红了我的双颊,斜佩的紫金绶带,也让我有些尴尬难以面对。
满头的珠翠,繁琐的华裳却抵不过她的一身白衣。
六年之后一切都已掉转,莲与华服,仍是我们之间的距离。
迷茫之中有些微妙的悲喜。
我侧首看着刘恒,那日是她与刘盈,今日是我与刘恒。
唯一不曾改变的是,皇权。
我迈步,大红色的蚕丝绣鞋,仍带着百鸟朝贺的熠熠生辉,仿若此时下方臣服宫人的境况。我急急的,似乎想甩掉了它,步下台阶时,有些慌乱。宽大的罗袖,被人轻轻拽住,回头,却是刘恒探究的幽深眼眸。
为什么要去。
我必须去。
非要去不可么?
是的,非去不可。
几下jiāo汇,他却轻易的笑了出来。
那就去吧,这是他对我的纵容。
奔向张嫣,离的近了,才触摸到她的拒我的冰冷。
她有些恍然,轻轻一笑,却不如同身后大片的妃嫔一样的俯身跪倒。
是认出我来了么?所以才笑得这样凄惶?
她素白的衣裙逶迤在地,满是肮脏。
这就是距离的真实,只有近了,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是那么美好。
朱虚侯血洗禁宫时,也必然凌rǔ了她的尊严。而她此时已经将这一切都还给了我。
嫣儿仍是美得让人屏息,芳凛的香气bī人清明。
她有十八了,不,是十九?混乱的记忆被她的淡然嘲笑着。
“臣妾叩见太后娘娘。”我俯身大拜,泪也滴落了下来。太后于她是此生最后一次有人如此称呼,须臾,她将是被废去一切称号的庶人。
她淡笑着,眼底轻藐,唇角有着我不熟悉的深意。
俯身bī近我,细细的声音,只有我俩相闻,“清漪姐姐还怕太后么?”
那声音虽细,却深深剜着我的心,痛得抽搐,紧张着全身。
“我听说过你,母亲说你聪明又漂亮。果然如此。”
“可是我害怕,清漪姐姐你跟我睡吧!”
“清漪姐姐什么都知道,清漪姐姐讲给我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