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恒,我没赢,我输了你就输了一切。
他苍凉的眼神还在晃在我的心底,让我彻骨的寒冷。
究竟是在哪里,我们把对方弄丢了?
天开始凉了,而比这更凉的是我的心。
我qiáng顶着这口气,飞快地跑着。
我要说出来,死就死了罢,失去了他我又能比死好上多少呢?
这一生,死也罢,活也罢,我再不愿意沉沦地狱了。
脚下的绣鞋被石子咯破,头上的发钗因慌乱而飞落,我都不在乎,我只要去告诉他,告诉他我这么久来的痛苦,即便他再恨也好再伤心也好,我都不想再失去他。
过了未央宫我就可以到锦晨宫了,我甚至已经能看到锦晨宫飞扬的殿角。
一身白衣将我拦截,不容分说,他将我一把扯住。
看清了眼前的长君,我张手就是一掴,狠狠的,清脆见响。
飘扬的红衣,逶迤的长裙,翩然的白色长袍夹杂着,站在这里带着诡异。
血从他的嘴角慢慢流下,也染红了他邪佞的嘴唇。
我挣扎着,因为长久以来压抑的绝望而变得癫狂。
撕扯他似雪的白衣,扇掴掉他同qíng的眼神,牙齿咬在他的身上的力道没有省下一分,只要他肯放开我,就能逃脱我难以抵挡的疯魔。
揽住我肩膀的手颤抖着,却一点点勒紧,再勒紧。
困在眼中的泪终于还是溅落,再顾不得素日的风华仪态,再顾不得母仪天下的尊贵,我哭得凄惶心碎,满心满腹都是痛。
我已经不能自已,一切一切我已经失去,如今再说也不过是枉然。
我蜷缩在他的怀中,急急切切的说着,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失去你。含糊不清的话又不知道他能听清多少。那是我浸透了泪水的告白,哀哀的说个断断续续,却是给了不相gān的人。
心如刀割的滋味谁还会比我来得更重?
长君低低的叹息,将我搂在怀中,那温暖让我有些难言的酸楚,依靠了就再不舍得离开。
孤独的恐惧我一生不想再触碰,我再坚qiáng也不过是个委曲求全的女子。
一生,我不过只想用一生换取一个知心人而已,所以再不肯放弃。
誓言都已错过,背叛再也难避免,至少我还可以对他坦诚,哪怕坦诚之后我将死在他的恨意之下。
惨然的笑容下,我想将我一颗心捧上,随他如何践踏,我都甘愿。
带着悲悯看着我的他淡淡问:“你什么都准备好了么?”
我有些木然,凝结在睫上的泪还来不及滚落,闻声后只能呆呆的看着他。
这温润的神qíng,像极了那个人,微微的笑,眸子也是温暖。
原来他已经看透了,看透了一切,我的慌张,我的恐惧,我的迫不及待,我的失魂落魄。
他更看透了将来。
只是他全无反应,只是笑着,带着唇边那一丝残留的血迹,诘问我,是否真的什么都放下。
我不语,将身体靠在他的胸前。愣愣的。
慢慢的,身体也冷了,哽咽的声音也开始变小。
气息平稳到连我自己都有些错觉,似乎刚刚的我不曾做出那样癫狂的举动。
静了,一切都静了。
手指微微颤抖,没了力气。脚下也软绵绵的踩空,身体跟着来回晃动。
轻轻的,我说了一句:“扶我回去吧,我好累。”
他流转的长眸,挑着一丝了然的笑,揽过我的双肩。
未央宫,我还是只能回未央宫。
即便再累,也只能如此。
悠然转醒,我是在长君怀中。他和衣坐在长榻一动不动,而我俯在他的双腿上,哭了又睡,睡醒又哭。
漫漫长梦,回忆了平生,却不过只是个把时辰。
再难过也只有这么久。
他轻轻拂过我的乱发,等待我把眼前的一切看清楚。
猛地,我推开了他。
冷笑着起身,他不过是个jiāo换来的东西,凭什么看见我最悲惨的时刻。
我低头,努力平复悸动,几乎,几乎在醒来时以为他就是惠帝,在他最最温柔的时候。恶心浮现心头,只用力迸出一个字:“滚!”
长君拂了拂袖,一身长衣已经折皱不堪。他翘去嘴角:“若是还没痛快,尽管来找我,弟弟随时恭候。”
我别过头,将他忽视。灵犀站在远处,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仿佛不曾注意到这里的动静。
长君走到我的身旁,目光灼灼的凝视我,眼底带着掩饰不住的怜惜,嘴上却笑着说:“弟弟打赌,姐姐用不了多久还会招我进宫的。”
我昂起头迫视着bī近的他:“那又如何?你不过是个无赖罢了,若是本宫不想了,你便再不是窦长君!”
他肆无忌惮的看着我,笑了又笑,那笑带着张狂:“我若不是窦长君了,姐姐还是窦皇后么?”
我有些气滞,僵立半晌。他说的对,我放不下,我不会破釜沉舟。连刘恒都不能让我放弃生死,我不会为了他一介糙虫毁掉我的一切。
我缓缓,吁出一口气,道:“明日你另寻个房子和少君搬出陈平府邸。”
如今之际我已经不能让长君再接触陈平,陈平对我的身分已经有所怀疑,若是他再与他人联手,我将xing命堪忧。窦长君这个人还是不能全部相信,唯一之计就是将他们全都搬出陈平府邸,断绝他们的联系,然后再与陈平周旋。
我疲累的阖上眼睛:“记得去锦晨宫问候一声”
那边还有刘恒陪伴,若是长君不去,他也会有所怀疑。
长君见我已经倚在榻上,默然离去。
灵犀上前,轻轻说着:“慎夫人生了。”目光闪躲之余我已经猜到了,生的是个皇子。
我惨然一笑:“如此一来,本宫更是艰难了。”
牵上启儿和馆陶,我在第三日去锦晨宫探望。
选择在这天也是想避过在锦晨宫等待的刘恒。我不想在这里看见他。
长长的布幔下,锦墨苍白着脸虚弱的笑着:“姐姐,你终于肯见我了。”
我默默坐在她的chuáng边,一时间心念百转,五味杂陈。如今她也做了母亲,再不是那个不懂事的女孩子了。生也生了,恨也恨过了,既然能顺利来到这个世上说明这个孩子还是有福气的,也许这就是天意,我不能违背。
虚软的笑着:“别这么说,早就想来,只是有些事qíng耽搁了。孩子在哪里?也让我们看看。”我回头寻视着。
频繁进出的宫娥,明huáng似金的铺陈摆设,这里已经不是几个月前寒凉的锦晨宫了。
遥遥的有一个奶娘将孩子抱过来,锦墨挣扎着起chuáng,产后的她甚是虚弱,连动上几动都是吁吁带喘。她小心翼翼的将孩子的襁褓打开,微微斜了给我看。
只一眼,我心咯噔一下,这孩子为何这般模样?我生育过三个孩子,也看过几个常见的却都不似锦墨孩子如此,有些青紫的小脸伴随着断断续续猫叫似的哭声,气息微弱到不仔细观测根本无法辨别是否还有。
我蹙紧眉头,看着眼前锦墨怜爱的抚弄孩子,心中有些不好的感应。
也许这孩子会早夭罢。
我深深地看着她,小心询问着:“太医可说过孩子身体如何?”
锦墨仍沉浸在喜悦中,兀自亲吻着孩子答道:“御医说,孩子有些早产,不过一切还算不错。”
脸色沉郁的我并没有引起锦墨的怀疑,她只是将孩子斜抱着给启儿看:“看看,这是弟弟呢!启儿喜欢么?”
馆陶笑着,在背后拉了拉启儿的袖口。
那动作不小,锦墨正看无法察觉,我确看的清楚,正想张口阻拦,却听到启儿说道:“不喜欢,我恨他,巴不得他早点死”
我冷冷的开口:“胡说,启儿,你过来!”
这样严厉是我很少有的,启儿委屈却仍死死盯着那襁褓中的孩子,那种愤恨的眼神,跟根本不该是从一个十岁孩子眼睛发出。馆陶有些洋洋得意,看着锦墨慢慢的低下了头。
我扬手给启儿一掌,敦实的小脸立刻飞起五个指印。
“帝王之道,仁厚为先,怎么这样诅咒弟弟?”我扳起面孔,斥责道。
馆陶过来站在弟弟面前说道:“母后不该打弟弟,弟弟又没有说错。”
我还有些恼怒,站起身来。锦墨见我真的动怒了,卑微的笑着:“姐姐也不必动怒,他们都还是孩子。”
我叹口气:“如果说在以往本宫不会生气,只是你是他们的姨娘,而这孩子又是他们的弟弟。”
锦墨有些尴尬,为我加重的语气。讪讪的笑了笑:“都是妹妹不好,无论什么都是妹妹应该承受的。”
启儿轻轻哼了一声。
我和锦墨都呆愣住。原来不知不觉间,大人之间的纷杂已经影响到了孩子,启儿年幼却已经知道厌恶,只是启儿的仇恨从何时开始,从何处而来我们甚至无法追究。
再坐下去也是无味,当伤痕裂到无法弥合时一切都不能再如从前了。
锦晨宫远远的被我们甩在身后,我摩挲着启儿的脸颊:“还痛么?”
启儿傲硬的回答:“不痛!”
我低头笑了笑,馆陶在旁睨着我的眼色说:“就看不惯她总是可怜的样子,有了她父皇都不过来看我们了。”
我盯着前方说道:“嫖儿启儿你们记住,忍字是可以写很久的。不能忍之人,坐不了天下。”
馆陶两个明亮的眸子转了转,低头不语。而启儿却一跃而起说道:“凭什么要忍她,她不过是个夫人罢了。”
我靠近他的小脸:“不仅是夫人,她更是你们的姨娘,她还是母后的妹妹,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你们父皇的宠妃。”
启儿有些悻悻的,用力坐在凳子上,不再理会我的话。
馆陶则趴伏在我的胸前:“母后不要难过,你还有我们呢!”
我弯起一丝笑意,似乎在问自己:“本宫难过了么?”
两年的时间可以做很多事qíng,例如我和锦墨已经恢复到往日的亲昵。例如我和刘恒也算是相敬如宾。
锦墨的宠爱在生下刘揖后达到鼎盛。我有的东西她都拥有,除了我头顶的十二支金钗的凤冠。
我想刘恒还是有些喜欢锦墨的,毕竟太过的qiáng硬的我已经坐稳了朝堂,再没有了那些娇弱婉柔,而麾下的百位臣官是用陈平的血换来的。
陈平是我第一个希望消失的人,放还的陈夫人还是和他说了皇后肖似死去的莲夫人,也让他每日苦心搜集揭发我的证据。既然我已经通过长君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那么我就更不能让他存活于世。死人是最好的保证,他再也不会将此事流传。
过程是简单的,一封告密信由我转jiāo刘恒,上面写着陈平与刘兴居刘章当年的信件内容,陈平本想两面投机,无论谁上他都是稳坐相位,如今败也败在这里,往日的用心变成他勒死自己的绳索,刘恒微笑的眼神也证明了,他也是想除去陈平的。
周勃是被他借袁盎弹劾下台的,身为周勃儿媳妇的容殿公主已经跟太后哭诉了几次。太后大怒,却一直隐忍。国不稳,不能换相。如今有了这个当借口当然是最好不过。
陈平的死悄无声息,和他生前的荣耀有着让人深思的比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