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张望着他,原来他也是有泪的,幽寂的眸子中,凝起了一层水雾,带着凄凉,掩盖了往日的妖邪。
“记得,如果有一天,一定给我机会!”他殷殷叮嘱着。
我嘴角牵动,笑得凄楚:“本宫希望,这一生都不会用你。”
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丝丝细雨,有些花瓣随着雨打飘落泥土之上,伴随着阵阵凉意,我笑得开心。
“走吧,去看看他们!”我将手jiāo给长君。
寂静的深夜,扬扬洒洒的雨幕中,我一身红衣与翩然白裳的他相携。
也许这一生只有今天才可以如此放肆,也许这一生只有今晚我才属于眼前这个男子。
温暖的太子宫中,只有奶娘未睡,启儿皱起的眉像极了刘恒。
他也是无法不蹙眉的。只要与皇位牵连,谁还能展眉一笑?
留下一句好好服侍太子,我赶往馆陶处。
馆陶开始筹备成亲后便从建章宫搬出,分配了随嫁的侍女在这里指导规矩礼仪。
我闪避过宫娥的跪拜,笑着走入内殿。
“母后,怎么深夜来了?”馆陶笑着,也在扑过来时发现我的湿意。我定定的看了看她,莞尔笑着。要嫁人了,她还像小时候那样爱撒娇。
温柔的笑,将泪挡了回去。我回头,看着长君,他躬身站着,却仍是深深望着我。
就这一晚了,明日我将在何处我自己都不知,笑着招手,紧握住他冰冷的手。
是为了什么,他会如此害怕,是因为会失去我么?
他从来不曾拥有过我,又凭什么为此害怕?
我不说话,将他的手盖上馆陶的手:“明日你先去舅舅的府邸住上一阵子,出嫁总是要这样的。“我回过头,语声微弱道:“馆陶就jiāo给你了,一定让姐姐放心。”
仍是深深目光,仍是坚决肯定,他叹了一声:“我是你的亲人,还有什么不信的呢?”
我噙着笑,难掩心中的凄凉。亲人?我的亲人在磨刀霍霍呢!这里最不相gān的人却肯做我的亲人。
“真是这样,本宫也就无所求了。”我拍抚眼前一大一小的手,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所以我会将你们远远的放出。
“明日记得乖乖的和舅舅出去,要走的有公主气派好么?”我抬手抚摸馆陶的脸颊,如果再不能相见,现在就是最后一眼。
馆陶有些感觉到我的哀伤,眼底闪过一丝不舍得:“母后不要伤心,馆陶出去了,还是可以回来的,永远也不会离开母后。”
我扑哧笑了:“出去了还怎么回来?如果可能,母后希望馆陶一生都不要回来。远远的走吧!那是母后一生的梦想!”
一声长叹,悠悠起身。再不舍得就会坏事,我该做回我的皇后了。
仍是那双有力的手搀扶着我,我不再吝啬笑容给他。
两年多的时光,我打过他,恨过他,最后却是他在我的身边跟随。
未央宫就在眼前,脚底因为水气变得冰冷,迈也迈不动步子。
没有凌乱的忙碌,没有切切的猜疑,看来璧儿确实可以让灵犀瞑目了。
将那手脱离,我回眸粲然。就这儿吧,再不用往前了。
再难的路,还是我一个人走,既然选择放出,我就不会再用这根拐杖。
又有些黑意,灯也变得模糊不清。我踉跄的挪步,却挥掉任何奔过来的搀扶。
长君是否走了,何时走的,我都不知。因为我将双眼紧闭,只为了体会那即将到来的黑暗。
“武儿睡了么?”我坐在内殿问着。
呼吸声是那样的清楚,原来,耳朵也可以代替眼睛。
“回娘娘,睡了”那奶娘的声音离我不远,摸索着,将她拉过。
“本宫睡不着,给本宫讲讲你的事,本宫记得你是少帝八年跟着本宫的,如今算来也六年多了!”
“嗯,奴婢进宫六年多了!”黑暗之中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
不用怕,如今我已经看不见,又何好怕?“家里都好么?”我又问。
那声音犹疑着,顿了顿。我发现我可以在心底看见她的凄惶神qíng是那样的悲哀痛苦“进宫时候是灵犀姑娘说能给丰厚的月钱,那时候家里穷,没了其他法子只能如此,奴婢就和家里的商量进了宫来。”她有些哭意。
是思念吧,孩子,丈夫舍弃了是很难的。
“娘娘仁厚,总有赏赐,奴婢想就算此生死在这里也是值得的。所以把钱都给了家里的,让他好好看着儿子。”奶娘的哭声更大。
我笑了笑:“然后呢?”
“然后他竟用奴婢的钱娶了小妾,还两个人过上了好日子,也买了房子,也买了地。”
又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故事,我笑得更开心。
原来世间男子,不管富贵至顶也好,权势避天也好,贫困潦倒也好,都是如此。只一刻,就忘记了当年的相伴。
还笑着,却不想再听:“下去吧。记得看看武儿。”
她答应着,细细的声音是裙摆拖动地面发出。我端坐着,听着那声音。
突然开口:“那女人对你的孩子好么?”
显然吓着了她,慌乱的颤抖回答:“后娘哪会有亲娘好?”
“哦,下去吧!”我的笑容爬上的面庞。
左手抚摸断裂的指甲,冰冷,锋利,破损,却能伤人。
馆陶走了。
她出宫时,我和刘恒并肩相送。他仍是最耀眼的帝王,我仍是最慈爱的母后。
有着这样的双亲,馆陶的出宫排场是盛大郑重的。
我站在高高的宫门城楼上,看着她身后逶迤绵长的送亲队伍。那样的熟悉,就好像是我当年东行一样。
轮回流转中十六年后,她再次踏出高高宫墙禁闭。
看不清馆陶是否回头,我却仍幻想着她看得见的景象。巍峨的宫殿,朱漆金瓦,熠熠夺人眼目。
那是我当年的回首,也成就了我今日的远望。
不经意的,有手指与我相碰。试探几下,便环扣一起。
我侧目看他,他亦回首看我。
“馆陶都出嫁了。我们也老了。”他眉目下的落寞让我感同身受。
“是啊,都老了!”我有些怅然,抬眸看着那随鸾车而行的白衣男子。
他没有回头,我甚至可以从挺立的背影看出,他知道我在看着他。
我想转身离去,当那身影已经不在清晰。
不料手却被握的更紧。刘恒将我揽在怀中,只是无语。
呼吸声,彼此相闻。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相拥站立,好久。
这样的时候说什么也都是多余。
“朕好累。却不知该怎么对你说!”那一双眸子疲累哀伤,落寞道让人难以看清。
这不是刘恒,他不过是个最最寂寥的人。高高在上的他,没有亲qíng相伴。
心一动,有一丝凄冷的难过。“圣上累了就去未央宫休息吧!”我抬起头,淡淡的说。
彼此搀扶,仿佛世间最寻常的父母,我们一同登上车辇。寂静无声的路上,各怀着难以叙说的心事。
刚一入未央宫,璧儿上前施礼:“娘娘,慎夫人过来请安了。”
我想将与刘恒相携的手微微撤开,却被回手抓的更紧。
就算是无意也好,就算是有意也罢,我仍是有些莫名的悸动。
“姐姐,今日是馆陶出宫的日子,妹妹特地过来探望,谁知还是来晚了些。”锦墨见过礼后,婉柔的小脸仍是笑漾,却让我有些彻骨寒意从心底凉开。
刘恒微微一笑:“朕和皇后刚刚送别了馆陶,都有些劳累了。”
如此明显的驱逐显然锦墨并没有领会,仍是笑着端坐。我拉过刘恒笑着说:“妹妹也是一片好心,圣上这些日子怕是妹妹也好久没见了,不如多坐会儿,也能聊慰妹妹相思之qíng不是!”
锦墨的一双水灵明眸,动了一动,直勾勾望住我和刘恒二人之间的默契,带着些许凄苦,似乎又有些其他怅惘。
我微微笑着,将一切看在眼中。
“你不累么?”我对上刘恒关切的眼眸摇摇头,笑着,抬手将他有些零乱的发鬓捋好。
有些羞涩的说:“当着妹妹呢,圣上也不问问妹妹是不是累了?”
锦墨有些尴尬的地头,只笑着说:“圣上一心都是姐姐呢,哪里就想得起妹妹呢?”
刘恒若有所思,蹙着眉,只一声低问:“慎夫人还有事么?”
这样的语气,带着不耐,也让殿内一时间陷入微妙的沉寂之中。
我牵动着嘴角,看着锦墨的小脸由红转白,身体也开始有些抖动。
还在僵持中,一时间呼喊声渐渐传来。慌乱的嘈杂似乎发生了火灾。
璧儿轻步走入,一个下跪,俯身叩首:“启禀皇上,皇后娘娘,未央宫后面失火了!”
我定定看着锦墨,她眼底闪现一丝欣喜。
勉qiáng笑了笑,在比谁快么?这么迫不及待的动手?
低头,再抬头,千百个计谋已经思想过。笑吟吟的问道:“慌什么,可找到起火的原因了?”
璧儿一笑:“仍未找到原因,只是怕惊扰了圣驾,先行扑灭再查!”
“那就先去看看,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再来禀告吧!”我将璧儿挥退。
锦墨将赞许摆在脸上,笑了笑:“这孩子看着机灵呢,姐姐调教出来的都是得力的人。怎么没见灵犀呢?想是姐姐待她们宽厚,那丫头又偷懒了!”
一听到这个名字,我几乎按捺不住。
狠狠剜住了掌心,才笑了出声。转身凝视刘恒,向他仔细说明:“灵犀她是臣妾身边最稳重的人,又跟臣妾多年。馆陶那xing子臣妾不放心,就派了她先去照顾。”
刘恒颌首一笑:“果真还是你想得周到,诸事有了你,朕也能放心不少!”
我将头靠在刘恒怀中,垂眸说到:“不过是臣妾当母亲的娇惯孩子罢了,这女儿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刘恒抬手轻拍我的背,柔声说道:“是阿,也不让朕放心!”
锦墨咬唇,低低一笑:“姐姐和圣上眷眷qíng深,妹妹还在这里就太不识相了些,现在告退不打扰了!
一个俯身施礼,她轻身离去。刘恒没有挽留。
她走的是那样的踉跄。甚至需要宫娥搀扶。但是这不是胜利,因为我内心没有一丝喜悦。
锦墨不该如此简单了事,为何在看见我与刘恒重归于好后仍是如此平静?
我坐在梳妆台前梳理披散的长发,思索她刚刚得举动,怔怔的。
刘恒悄无声息地站在身后,带着无措。我在镜中看见黑色长衫,心也有些茫然。
那日的缠绵彼此仍记挂在心,过后就是三天不见。翌日常有的甜言蜜语也都被这几日的变故磨砺殆尽,梗在喉间的话语甚至想不出该如何开口。
他叹息一声,伸手将那梳子接过,一下一下,缓慢到底。
只消这样,心便也酸了。他只是不知原委,却是两边为难。
这场纷争说不出谁对谁错,我只能选择原谅。一个回头将那梳子握住,与他苍凉的目光相触。
“睡吧,明日还要上朝!”我笑容倦淡。
刘恒眼底失望之色我一眼望见,却不想再开口。
“这个就是你们搜出来的?”我将手中的木偶拿在手中仔细端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