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需要他,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不用了,我发誓一定亲手宰了他。
一声驱赶我将他放出我的视线。心仍是悸动着,不知为了什么。
杜战也老了是么?这么多年来的架空让他身心也开始疲惫么?其实我不只一次在太子宫中看见过他,却假装不知避开。
雄姿英发的他是被我bī老的。当年那个飒慡的杜将军活活被我bī成了中年武夫。
富贵也有了,名望也有了,孑然一身的他仍萧索的回忆过往。
他是天生的战神,却被我搁置闲放。只为一个不信任,他再没有驰骋疆场的机会。少年勃发的他到老了,却变得只会窝囊的教太子骑马。
我错了,又害了一个人。
此次出兵也好,算我亏欠他的一一补偿。军权,女人。
再来,就没有愧疚了。
“娘娘!娘娘!……”嘶喊哭叫的是门外的宫娥,我,迎着光,带着一丝荒乱的颤抖,“进来!”
飞奔进来的宫娥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也惊起了尘灰飞扬。靡丽金色的尘带着重量向我压过来。
我扶住卧榻扶手飞横的凤头,咬紧了牙厉声问道:“说!到底怎么了?”
那宫娥颤着嗓子禀告:“灵犀姐姐,灵犀姐姐她……没了!”
我一惊,眼前莫名的黑暗,一个用力,生生将凤头拧下,喀嚓一声,我的五根指甲也从根部劈断。
我默然顿坐在长榻上,颤抖着双手,重重的喘着气。
灵犀。
她陪伴我十四年,风波跌宕之时,她是最坚定站在我旁边的人,沉也罢浮也罢,她都没有离开过我。一颦一笑间她甚至超过了锦墨在我心中的地位。她没有害过我,她没有做错过事,一路走来,她最知道我的心,往事浮现,没有一处她不在。
我,坐在这里,哭得无声无响。
灵犀的笑,灵犀的的话语,全部都在黑暗当中与我相见。
娘娘相信奴婢,连日来的qíng分胜过其他,别的奴婢都忘记了。
奴婢不嫁,奴婢心里只有娘娘和郡主。
奴婢欢喜死了,娘娘和圣上可算是和好了。
昨日的笑容仍在,今日她却狠心撒手。好狠阿!
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敝屣裙上,我却看不清它的颜色。
踉跄着站起,摸索着往前,一声痛呼,我摔倒在长榻旁。
眼睛,我的眼睛。
眼前这样的黑暗让我有些恍惚。一叠声的呼喊着灵犀,却一口气哽在喉间,剧烈的咳嗽起来。
甩开了搀扶上来的手,我哭倒在地。灵犀,没有了你,这世上我还能相信谁?谁还能让我在黑暗中相信?
我默默坐在灵犀身边,摩挲着,淡然安睡的脸。
她静静的躺在粗木的chuáng榻上,眉目平和,就在还有月余她就可以以安平郡主身份下嫁的时候。
睡吧,太累了。这一生,我已经不能选择自由,至少她还可以先我一步。
“娘娘,请御医来看看吧,您的眼睛!”那个宫娥跪倒在地,唯恐说了不该说的话,惊扰了我的沉思。
我仍能看见,却是一阵模糊,一阵清明。
其实有很多时候是不必用眼睛去看的。这世间有了太多的虚幻东西,即便是看,也看不真切。如果有朝一日看不见了,我也会感谢上天,至少,给我下半生gān净。
趁我还能看见的时候,我想再看看她。
我凝视灵犀的睡颜,辛酸孤独将我瞬间湮灭。拉起她的手,要为已经开始发凉的她盖上被子。
突然,一个硬硬的绿意让我戚然停止。
灵芝型的玉佩,狠狠的攥在灵犀手中。
我震了一下,咬牙,想看清楚,拽了几次都没能行。最后忍痛将灵犀手指掰开,才将那玉佩拿到眼前。
绿意流转下,仍带着灵犀的体温,发出惊人的凉。
陡然间,周身的力气全部消失,眼泪困在眼底,隐忍着,不肯滴落。
灵犀,原来你曾经这样难以取舍。
灵犀,原来你曾经这样忠心护我。
为了我,你只能死。
颤抖声音,指着问着下面跪倒的人问:“还有谁知道灵犀姑娘过世了?“
那宫娥浑身颤抖着,爬了几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阿!”
“本宫只问你,还有谁?”我将颤抖的手狠狠咬住,迸出问话。
“奴婢不敢告诉别人,只有栖凤殿上的几个人,可能会听到奴婢禀告娘娘时的话!”
我茫然抬头,盯着她:“从今日起你就是未央宫尚书,打点本宫一切事物。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娥已经瑟瑟发抖,呆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抖着说:“奴婢璧儿!”
“好,璧儿,现在你先出去,拿着这个,“我解下随身的凤佩丢给她。”两件事,本宫要你去办,一,所有知道和可能知道灵犀姑娘死的人全部拘禁扣押,你用什么方法本宫不管,只是如果再有一个人知道这儿事,你就保不住你的小命!
璧儿惶恐的直叩头,却没有哭。我心底有些凄惶,是灵犀早就知道会这一天了么?已经为自己先找了一个接替的人?
我相信灵犀那么谨慎,轻易不会随便叫人来到我的身边,既然送过来了,我就不会怀疑,就像我从来不肯怀疑她一样。
“另一个,到未央宫去拿本宫的夫人礼服过来,全套都要。“
璧儿点头,虽然僵直的身体仍有些颤抖,却可以看见眼底的坚定。
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我轰然趴在灵犀身上,恸哭。
不能想,越想越心凉。原来在你死的时候,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qíng。而我却仍浑然不知。
三次许婚,第三次你答应了,也不过是为了自己一个不能圆的梦。
灵犀,你更知道,我兑现诺言的那一天不会到来,却依然陪我笑着,憧憬着,你真傻!为了我,你不值得阿不值得!
我直勾勾的看着她的脸,什么也做不了。绝望已经湮没了我。
还能如何?还能怎样?绝境之中我左右难为。
亲qíng!什么是亲qíng?血缘骨ròu之qíng么?还是肯为生死之qíng?
灵犀才是我的妹妹。只可惜我知道的太晚!
大红的一品宫装已经拿过来了。那是我册封时的服装。虽然日子久了,颜色却没有退却。
我缓缓吩咐了璧儿,“去吧,传司平侯进未央宫。”
我需要长君,在我最茫然无措的时候。
璧儿呆了一呆,颤巍巍的出门遣人去请。
寂静的狭小屋子里,只有我们姐妹俩人相对。
我站起身,亲手为灵犀更衣梳洗。她侍候我一辈子,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待遇,如今只有死了,才能让我停下心来,为她也做上一回。
她是继乔氏以后第二个让我穿衣的人,我没有恐惧。活人才叫人害怕,死了了的她们却是我最最心安的知己。
抖开大红的裳为灵犀披穿。灵犀是漂亮的,虽然瘦弱,却眉眼秀气,我轻轻抚摸过她眼角的纹,原来不知不觉中,她也老了。
这一生她默默站在我的身后,尽心竭力,总在我回头时就能看见熟悉的面庞,给我莫名的心安。我忽略着,理所应当的人认为这是主仆qíng分。
如今看来,是我错了。而她在最后时刻的表现更加重了我的愧疚。
我和他之间,她选择了我。
为她收拾好一切。我坐在她的身旁。等着仅剩的体温慢慢变凉。等着柔软的身体慢慢僵硬。
泪再次滑落脸庞,灵犀,此生我已经对不住你,若是来世,我愿意我们颠倒,我来服侍你,一生都不悔!
长君迈步进门,轻轻地将门反掩。
我身后的大红衣裳下灵犀冰冷的脸庞让他也有些暗暗吃惊。
他一言不发,将我拽起,检查一番后,默默将我用力揽入怀中。紧紧的,不透气的勒紧。
在我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又是他在我身边。
我仰起头,泪早已哭gān,看着他蹙紧的眉头,笑着,带着心酸。
惨笑也罢,难过也罢,我终得为了自己算计下一步。
“陪我坐吧,等到天黑。”我哀求着,不用他回答也知道一定会答应。
夜已经慢慢降临,我的心也开始复苏坚qiáng。
前面未央宫的灯已经开始点亮,隐隐晃动着宫娥的身影。
吩咐璧儿将随侍门外的宫人领开,长君与我将灵犀尸体抱出。环佩叮当下,她仍是万事不晓,安稳长睡。
未央宫的后花园是最适合的。长君为灵犀选了一块长睡的好地方。
真好,几棵绿荫垂着密布jiāo错的枝叶,繁花似锦下,布满了飘落的花瓣。
灵犀,看见了么,这儿很美,就这儿了,我送你入土。
良久,长君将灵犀接过,放置在坑内。他低身为灵犀整理衣裙的时候,我原本gān涸的泪汹涌似海。一个该为她如此整理的男人不在这里,如今却要用别人的手来送她上路。
一层土,两层土,我执意拂去她面庞上的沙砾。哪怕最后仍要被土掩埋,我仍希望在最后时刻她是gān净的。
我跪倒在地,灵犀,我发誓,我会为你报仇,我一定会让他来娶你!
将那玉佩塞在她的手中,我无声无息的哭,却最是断肠。
终于,一切恢复平静将树枝埋上,长君有些默然。
目光中带着晦暗难辨的神伤。
我含泪看着他,清了清喉咙冷笑道,“怕么?跟了本宫就是这个下场!”
他摇摇头,将我揽过。这双手臂曾经给过我无数温暖,如今愈发让我觉得可贵,也许,也许此时我还能相信他。
“带上馆陶,明日出宫,本宫要你走的张扬。”我低声说道。
他凝视着我:“那你怎么办?太子和武儿呢?”
我几乎被他的关切击倒,微微的颤抖透露着我的心悸,“本宫自有本宫的安排,太子既然是要继承皇位的,他不该此刻逃离!”
满目的心疼怜惜下,他沉吟半晌,轻轻用手抚过我的脸颊,“你该值得更好的男人,不必为他厮杀一生!”
我咬唇,凄然惨笑:“已经厮杀半生,还能改变么?”
一声深深的叹息,在我耳边呼出,一个用力将我扳他面前。柔软的唇,温暖的唇,流连在我紧闭的唇上,没有色yù,只是久久的流连,仿佛对待世间最最珍贵的宝物。
我颤抖的厉害,却无力去推隔,甚至我有些贪婪,吸闻着淡淡的墨香,想着惠帝。
还是不同的。他更有些迫人。惠帝是君子,他不会如此。
一声清脆,我结束自己的迷思。几乎只差一点点,我就会瘫倒在他无边无垠的温暖中。
此时,我不需要暖,我身上的冰冷不能被暖感染。我还要争斗,为了我,为了孩子,还有灵犀,我不会停止我的脚步。
“如果你肯,我愿意一生等你。”他最后的誓言带着月光,诱惑着我去相信,我轻笑出声,将双眼紧闭:“本宫不是你该等的人,更不会相信你。你不要以为控制了本宫会拿到更多,因为本宫也可能随时失去一切,怎么还会来保你?”
他笑了,声音轻而纯净:“如果有一天我可以保护你了,我希望你可以给我机会。现在……我不用你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