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宫人领命,涌上几位身qiáng力壮的内侍上前扯了端木秀荣的胳膊,抽散了高高发鬓拖了出去。
凤殿鸾屋,宫纱繁锦,霎那间全都失去颜色,好好一座昭阳宫骤然变成yīn森阎罗殿,所有的人都变得惶惶难安起来。
服侍皇后三十年的忠国夫人都已落得如此下场,还有谁能确保自己xing命安稳?
一个个宫人从升平面前被拖走,一阵阵哭泣惨叫围绕升平双耳纠缠,所有一切穿透屏风后升平柔弱的心,她瞪大双眼看着殿门外消失的身影,那些被拖拉出门哭泣的哀求的都是一条条鲜活xing命。
母后第一次让她领略了什么是宫中风雨,什么是内帏翻覆。
独孤皇后无视那些被带走的宫人,只是在殿前来回踱步。
她似乎要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才肯下手,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柄宝剑的独孤皇后眉头紧锁,沉甸甸闪耀银色光芒的剑锋就垂在她的丹蔻之下晃花人眼。
原本就是qiáng撑下去的尉迟氏见那股冰冷寒光,也顿时没了刚qiáng声息,颤颤地趴在地上如秋叶瑟瑟发抖,声音也没了半点。
升平很想救她,可又不敢违背母后心意,为父皇形迹所不齿,又想看父皇到底怎么救眼前这个肮脏妇人。好奇,惊恐,忐忑,全部挣扎jiāo织在一起,根本不知该如何是好。
终于,有宫人匆匆步出内殿屈膝跪倒:“启禀皇后娘娘,皇上即刻驾临昭阳宫。”
“好,你等的救星终于来了。你看……他对你并非真心。”独孤皇后低头对尉迟氏笑笑,面容轻松平静,“本宫以为,得悉本宫带你来昭阳宫,皇上会念及恩意qíng分会即刻赶来,可惜,他还是等处理完朝堂上的国事才肯迟迟前来。虽然国事是天下大事,但这一个时辰你便是死一百次亦足够了,可见,你生死皆可,他并不放在心上。”
那尉迟氏听闻皇上立即驾临终于还是缓过气来,心中颇有主意的她不顾独孤皇后嘲讽颤声回嘴:“皇上随即就到,皇后娘娘还是慎重自身言行吧!”
独孤皇后被尉迟氏一句话激怒,愤然到了极致:“你一个小小司书,凭什么命本宫慎重言行?莫非以为自己仰仗个肚子便可以纵横六宫了吗?既然如此,本宫就是要你睁眼看看皇上怎么慎重了你!”
察觉独孤皇后颜色大变,尉迟氏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不光肚子里的皇嗣不保,甚至连自己的xing命也已危险,她只能呆呆望住殿门外,想要卖命做最后一搏。
独孤皇后也不拦阻尉迟氏的表演,只命随从宫人把尉迟氏的头发狠命薅起,眼睁睁等着身着皇袍的杨坚现身的一瞬。
突然宫门外有内侍通禀,随后徐步进入的正是当今皇上。
躲在纱帐后的升平很想扑上去抱住父皇的胳膊嗔怪他,可又怕父皇因自己在此观窥觉得难堪,前后思量几次,只能继续窝在纱帐背后偷窥事态进展。
独孤皇后朝落日余晖光影里的夫君微微一笑,素手扬腕,光起剑落,咔嚓一声削在地面金砖上,激起四散金光。
恐慌的尉迟氏啊的一声大叫,蒙头后躲,不料剑却随着她的身子往前行走,只听又一声惨叫,雪亮剑光晃得众人眼前一边惨白,正砍中尉迟氏隆起的肚子。
①尉迟氏,北周大将军尉迟迥孙女。尉迟迥起兵声讨隋文帝杨坚,兵败后自杀,家人充入掖庭。
慈别恩褪心意冷
一股腥红的血从那素色衣裙涓涓流淌而出,片刻染得轻薄衣裙乌色一团,血红颜色使得人触目惊心。
尉迟氏匍匐在地,抱住小腹哀声哭泣,惨叫不断,却也不敢躲,只能直挺挺倒在那儿随便鲜血滚满全身。
升平睁大眼睛,猛地捂住嘴,qiáng压抑住喉咙里不停翻漾着酸水。她惊恐的频繁躲闪,可无论躲到哪里,都觉得尉迟氏慢慢流开来的血快要蔓延到自己的脚背,绝望顿时包围住她。
独孤皇后华美的凤翼丝履正踩在尉迟氏的血污之上,振翅yù飞的凤凰已身溅肮脏,她一脸漠然的看着皇上杨坚:“皇上来的不巧,臣妾刚巧听闻这名妇人秽乱宫闱行为不堪,正在惩治,不若皇上先行休憩,等臣妾处理完毕再随皇上一同用膳如何?”
“不必了,朕想亲眼看看朕的皇后在后宫是怎样的杀伐决断!”杨坚浑厚的语音在殿内回dàng,听上去并无不悦。
他们二人对话时皆面无表qíng,如炬视线胶着僵持之下,独孤皇后捅入尉迟氏肚子上的剑又深入一分。
杨坚皱眉,目光bī视独孤皇后,半晌长长叹吁一声。见杨坚表qíng有些松动,独孤皇后讥讽冷笑:“怎么,皇上有些不舍得她?”
“伽罗,你大可不必如此。”杨坚轻叹一声唤了独孤皇后的闺名,抬脚迈步跨过在地上蜷缩的尉迟氏,看也不曾看上一眼,径直走向宝座。
“不必如此?我与皇上,究竟是哪个先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惨笑的独孤皇后完全没有往日的镇定,从尉迟氏肚子里抽出剑锋回首横眉,血顺着剑尖嘀嗒嗒落在金砖上。
杨坚走到上方宝座前默默坐下,垂首目不转睛的凝视前方血腥地面,升平从纱屏后可以清楚看见父皇紧紧握住塌边九凤扶手的手背筋脉bào涨,似乎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愤怒qíng绪。
此刻尉迟氏已倒地抽搐,口中不住呼叫:“皇上,奴婢身上怀的是皇嗣,皇上救命,救命!”
那哀哀眼神直瞧着凤位上的杨坚,她明明是哀求自己的xing命,却偏偏要拿腹中皇嗣当做借口,她拖着蜿蜒血迹极力往杨坚脚下爬,此时此刻她已经顾不得身上的伤口向两边裂开,只想朝皇上伸出手去抓住繁复衣襟的一角,求一国之君念在皇嗣面上放自己一条活路。
眼看着尉迟氏颤抖的手指就要抓到杨坚的靴子,蓦然,独孤皇后再度挥舞手中的寒剑向前劈上一剑,正劈在尉迟氏的手指前,尉迟氏惊惶躲闪,金砖顺利刃劈落而裂,声音震耳不绝。尉迟氏惶惶抬眸正看见独孤皇后的yīn冷笑容。
“怎么,你刚刚不还是嘴硬什么都不肯说吗,怎么这样快就忍不住了?你也不先问问皇上这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皇上的皇嗣?”独孤皇后垂眸盯着尉迟氏,笑意隐现在凌厉的目光后,让人琢磨不定。
尉迟氏豆大的汗珠开始从额头滚落眼fèng,继而迸发出心中怨恨,她咬紧牙齿,闷了声音,肚子上的衣裙更是一团血色模糊再难辨颜色。
杨坚面色凛然,陡然提高几个声调冷冷怒喝:“此事无关于她,伽罗你又何必累及无辜?既然你愤恨如此,不如把剑抬高三分对准朕的喉咙如何?”
“别以为我不敢,杨坚,你坐拥天下也只是独孤家的女婿,即使穿上一身蟒袍也不过是条食糙小蛇……”
杨坚双手握拳立即大怒站起:“够了,独孤伽罗!若gān年来,你可曾有一日当朕是夫君过?说什么恩爱羡人琴瑟和鸣,说到底,朕不过是你爬上后位的登天阶梯,你我彼此可有真正夫妻尊爱过?尉迟氏虽然出身卑微,但知道体恤朕的辛劳,夜间在朕批改奏章端时茶捶肩、慰藉宽缅,从不曾间断过。朕与你做了几十年的夫妻,你可曾问过朕一句批阅是否辛劳,入寝是否难安?”
这是升平第一次看见父皇与母后面红耳赤的争吵,父皇仿若能将母后生吞入腹般愤怒更是从未见过的恐怖景象,她颤抖着躲在纱帘背后已经没了哭泣的力气只是呆呆望着父皇前的狰狞面容母后沉稳yīn冷的笑,不住瑟瑟发抖。
独孤伽罗垂眼看着地上已然昏厥过去的尉迟氏,又抬起头望着杨坚淡淡的冷笑:“皇上的意思是她可以为皇上嘘寒问暖是吗?”
“这本该就是皇后应该做的份内事!”杨坚沉声,避开她的目光也垂下眼帘。
独孤伽罗眯眼顿住动作,从杨坚的表qíng里似是察觉什么有些醒悟,她的身子慢慢挪到尉迟氏面前,缓缓蹲下伸出手指将尉迟氏的下巴捏起:“这么说来,皇上如今疼爱她不仅超过我,更胜过自己儿女许多了?”
独孤伽罗狠毒的目光虽未看向杨坚,但他仍感不妙,伸手再起意去抢夺宝剑已是晚了一步,只见独孤伽罗素手高高举起,再把剑狠狠刺入,再举,再狠狠刺入,如此反复几次刺入,直到尉迟氏声都没吭出来便是腹部血ròu模糊,气绝身亡。
升平惊吓不已,啊的一声跌坐在纱帐背后,然而纱帐前面僵持的独孤皇后和皇上并没有心qíng理会此处。
只见杨坚猛地冲到独孤伽罗面前,脱手挥掉她手中利剑,拽过她的凤袍领口,细细审视眼前的狰狞面容,独孤伽罗也不退不缩的怒意回视杨坚。
彼时,她年满十四岁,正值青chūn少艾,在独孤家后堂笑意盈盈与杨坚对视,明眸如洗,红唇似笑,一见之下再也难忘。
杨坚虽知她个xingqiáng硬,却更知她必能与自己风进雨走携手前行。
荒芜废城上巡察岗哨,惨烈厮杀中孤军奋战,血海尸山里绝杀挣扎,他们之间没有寻常夫妻qíng谊,更似同袍同泽的兄弟,如今真要说起夫妻行进至此能怪谁,便是真的谁都怪不到。
“尉迟氏是一介无辜妇人,你若因朕宠幸她恼火不满,大可以堕其腹中骨ròu,寻个偏僻的地方将她远远放出去,何必伤她xing命?你还可……”杨坚咬牙,嘴唇开合一字一句顿出,声音很是沉重压抑。
“本宫还可换回君心么,还可以当没有过她么?”独孤皇后惨然笑笑,回头截住杨坚的话头反问。
他们是一同踏上天阙的夫妻,如今互相猜疑再无信任,身边被安cha三十年的jian细都已揪了出来,这样怀着皇嗣的女人岂能说放就放?
若是所谓的维持表面平和,只是让她一人宽厚待人容忍背叛,独字守着凄凉煎熬笑看夫君怀抱新欢,宁可就此由他负了誓言,她还是做不到宽容大度!
世间诸事本就是有一利必有一弊相随,得利讳弊如何又能?
如今他杨坚开始计较起什么无人怜他敬他,无人疼他怜他,说到底还是因为得到皇位,当上九五之尊后才有的yín思yù念,当日还在厮杀征战时láng狈迎战的他哪还顾得了尊与不尊?
所以,独孤伽罗冷笑连连,泪也不曾流过一滴,只将手腕微微扬起,剑指着尉迟氏尸体隆起的腹部质问:“臣妾只想再问一句,这可是皇上的骨ròu?”
此次是最后机会,若是翻目则后果难料。如今独孤皇后兄长,国舅爷独孤陀①是手握兵权的郎中令,亲子侄又是此次远征的抚远大将军,杨坚随意一句话便会动了大隋江山社稷,谁又会真心为一具冰冷死尸讨个公道?
杨坚缄默伫立,紧紧抿唇看了独孤伽罗良久,终究还是拂袖转身留个背影给她:“皇后还是留点脸面给自己吧,何必对朕万事赶尽杀绝,既然皇后如此介意朕的所作所为,朕再不踏入昭阳宫,遂了你的心愿如何?”
落日总归还是在昭阳宫的尽头收敛余晖,夜色中的宫闱开始变得森然难辨,似乎处处隐藏着杀机,又似乎处处隐掖着内qíng。
杨坚的话别有深意,轻易使得独孤伽罗身子微微颤抖,只是不肯示弱的她,也立即背过身去说:“好,臣妾恭送圣驾!”既然帝王赐予昭阳冷宫,她怎能抗拒施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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