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大隋四方民众八面属国,除差个坐上龙chuáng的仪式,所有的一切已是杨广的囊中之物。
养伤时,升平问杨广为何会放弃大军兀自回来?杨广说,因为她。
升平相信。
大概尘世间,再没有人会像杨广那样真心待她,即便血缘至深其他几位哥哥也不曾为她改了天地,也不惧怕朝野内外诽议,甚至留下高氏给升平生杀予夺以平心中愤恨。
“若阿鸾说放了她呢?”升平蹩眉,不敢往昭阳宫内走。
升平休养几日刚刚恢复些许体力,杨广便叫她去昭阳宫处置高氏,她还不想面对,也不知该如何面对高氏这个女人。
升平的背后是负手而立的杨广。一身蟠龙雪衫在风中衣裾飞扬,他剑眉冷目那般陌生,虽然低头宠溺含笑,却使得升平茫然恍惚,总觉得杨广似乎变了什么,心中细细纠察,偏又似那个人。
“阿鸾说放,我一定放。阿鸾说恨她晒尸母后该千刀万剐,,我就将那贱妇处以凌迟。”杨广轻描淡写的许诺,神色波澜不惊。如今的他似乎不再是当年温文尔雅的晋王。
听得杨广暗示,升平不由倒吸口冷气。高相家虽然已经败落,但高氏此刻尚且未卸位份,身份仍是前太子妃,若为忤逆大行皇后一事大可将其贬为庶人废至冷宫,若是凌迟……
怕是于理不合。
升平迎上杨广探究目光,喃喃道:“朝臣怕是不许吧,此举会不会滋生诽议?”
“你在担心我?”杨广低头直直凝望升平,轻声耳语,气息拂在耳畔,激得她一颤。
两年时光带走升平往昔青涩,如今的她已经娉婷窈窕,眼波含羞清丽,他也是英挺傲然,双眼笑意深深。
杨广修长手指抚过升平的眉尖,脸颊,从前淡淡清苦的糙药香气被壮年男子阳盛气息掩盖,升平也因他常做的动作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起来。
担心吗,其实不必。
杨广远征西北荒地两年,又曾在大兴宫中隐忍十余载,所表现的温润儒雅只在父皇母后和升平面前,如今他佩银钩宝戟便可上马杀敌,携御玺皇冠亦可朝堂论社稷国策,应付国事如此游刃有余,怎么还会需要她来枉费心思担忧?
升平轻轻摇头,别开羞怯视线眺望昭阳宫感慨,“母后才离开昭阳宫不足月余,换了凤座上的人,此处竟像变了天地,似乎让人不那么亲近了。”说到此处升平淡淡垂了眼帘。
“若阿鸾坐上去,昭阳宫仍是本宫最愿亲近的地方。”杨广含笑,在她背后郑重允诺。
升平为杨广的直白所尴尬,心头虽暖,嘴仍是硬的:“也未必,世间的事怕由不得我们呢!”
炙热滚烫的脸颊突然被杨广以唇拂过,他一点点流连,冰冷嘴唇贴附脸颊凉慡过后又惹得愈加火辣,升平颤抖躲闪,杨广只是笑:“今天我就让阿鸾看看有什么由不得我们的。”
升平茫然瞪大眼睛,他已经抓紧升平右手,大步迈入昭阳大殿。
此时,高氏一身缟素早已坐侯多时,发丝工整不乱,衣衫鬓饰更是没错半点,她傲然端坐着,屏住皇后最后的尊严端庄,鄙夷亲手毁掉她繁华绮梦的两个祸首。
高氏还在笑,笑得那般憎恶和愤然,升平知她的表qíng为何如此诡异,只是默默转头望向殿门外,不肯吭声。
三个时辰前,得报太医院御医,高氏与杨勇的皇子已然夭折,据说是宫变那日在独孤皇后灵榻前受了风,再加上连日来高氏与杨勇cao持朝堂内外,无力过多照料,医治不好便早早断了xing命。
怪谁呢,大约只能怪这个孩子不该生在帝王家吧。
若非帝王能如父皇于夹fèng中求生那般屈尊降就,若非皇后能如母后统辖六宫那般易如反掌,朝堂怎能被人轻松驾驭。正因为朝堂难以驾驭才舍了亲生骨ròu,这般结果除了使人无奈,还是无奈。
母后曾说过,太子妃与杨广方才是最匹配的帝后,错开了,便各自无力成就帝王伟业,如今看来竟是谶语。
升平侧眼看杨广,发现他正面沉似水,只因见高氏霸占凤位不让骤然勃发怒气:“下来!”
两个字从杨广嘴中迸出,不屑意味甚浓。
高氏于母后薨逝七天后搬入昭阳宫,掐指算来她刚刚爬上皇后宝座不足十日,皇后端仪尚未学足五分,已经有人前来索取,可见人生富贵无常,未必得到即是属于。
高氏哼的冷笑,厉声诘问:“即便是本宫需得移宫,也轮不到晋王你说话!”
杨广不动声色眉目淡淡:“哦,那你说该轮到谁?皇上?抑或是房陵王?”
高氏被讽心中郁结,反唇相讥道:“太上皇如今病卧龙榻,前朝所掀风云也不过是晋王一人所为,本宫眼中只识得皇上一人,不认得被人按下的太上皇御玺。”
杨广挑起眉尾,冷笑:“皇上?”
“皇上!”高氏骤然站起,一双纤纤玉指直指杨广的鼻尖:“你个竖子,弑兄缚父欺母霸妹,即便来日被你得逞坐了皇位,也不过是个昏聩无道的亡国皇帝!”
升平大惊,众目睽睽之下高氏胆敢如此rǔ骂杨广,怕是……
杨广微微冷笑,扫扫袖口灰尘,仿若眼前高氏的指责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般值得开怀,他缓缓抬起头,一双冷目犀利回视高氏:“你恐怕还忘记说本宫还有屠嫂害侄的罪名呢!”
昭阳宫内瞬间变得沉寂,诸多宫人匍匐在地面噤声战栗。
耀目阳光投于砖面刺入升平眼底只觉得花白一片。
忽而,哗啦一声兵刃出鞘,杨勇贴身侍卫已将刀剑横在高氏咽喉,刹那间高氏脸色苍白如纸,直挺的身子也软了几分。
升平盯住那些冰冷寒锋的兵刃,气息有些不稳,她骤然转过身望向杨广。从前的广哥哥不会如此,面对指责他会笑笑了事,任山崩地裂的事也不能动摇qíng绪,今日高氏只消一句讥讽,他已经展露含笑杀人的坦然,升平眼睛里甚至突然看不清杨广唇边淡淡笑意。
他,还是他么?
“阿鸾说,让本宫饶了你。那日你给阿鸾的三尺白绫本宫觉得不错,丝滑轻薄、入土易化,不如现在还给你这个如何?”杨广声音低沉,隐藏威胁语意。
高氏顿时血色全无,颤抖了牙齿叫骂:“宫人有位份者不得绞杀!更何况本宫还是皇后!”
“皇后?”杨广听闻至此仰面大笑:“本宫与你这么多废话,不过是因为阿鸾不忍杀你,但你绞杀她的时候,可想过她是本宫什么人吗?“
升平怔怔,杨广口中的话语几乎迸出,她陡然屏住呼吸。
“本宫今日再说一次,大隋朝昭阳宫只有阿鸾一人住得,你玷污此处七日,许你全尸已经是天大恩典了!”杨广不住冷笑,伸手拉过升平看也不看,从容迈步登上宝座。
高氏见状,扑上来扬手yù掌掴升平,被杨广迎面抓个正着,直挺喀嚓一声掰断手腕将高氏摔坐在台阶上,一时间瞿凤长袍委地,钗环脱落,整个人爬滚成一团哀声不止。
杨广扫视高氏的láng狈qíng状神qíng倨傲,一手托住升平臂弯下压,必须得坐。
高氏很快被几个侍卫拖离正殿,唾骂之声还隐隐不断,半晌过后,一片寂静。
只听内侍在殿门外瓮声通禀:“房陵王妃白绫殉节。”
升平坐在昭阳宫凤位上心神不安,杨广俯身搂住她颤抖的双肩轻轻拍抚:“不怕,阿鸾不怕。”
升平定定看他,直望向眼底心头,颤抖着声音问:“有朝一日你也会杀了阿鸾么?”
杨广停顿动作,片刻后又恢复笑意眷眷:“不会,我只会杀对阿鸾不好的人。”
升平怔怔,露出艰难笑笑,没再开口说话,身子仍是不住颤抖。
杨广将她揽入怀中,面色沉重道:“我答应你,对阿鸾好的人,一定会留下。”
杨广如是说,也如是做。
宫中此番历经变故,朝堂后宫里的人都变得小心谨慎起来。
宫人悉数被清洗的结果似有无限冤魂飘dàng缠绕,昭阳宫空在那儿,没有人胆敢靠近。而缺了皇帝的大兴殿上文武朝臣也少了些许热忱,失去往昔执着,对杨广的乖张行径学会默默忍耐。
疲累不堪的人何止是他们,还有升平。
杨广说,既然许她昭阳宫,就要让她坐上凤位,昔日独孤皇后拥有的权势尊贵他都会偿还给升平,可杨广可以不顾百官朝臣的鄙夷目光,升平不能。明知道那百鸟朝凤的宝座分外诱人眼目,却也只能守规仰视不敢奢望。
杨广不满足升平只是在朝堂玉阶下对自己恭谨进退,更需她从此和他一同并肩决断朝事。所以他不容置喙将升平带上大殿,带上皇帝宝座。
杨广与升平携手在深红锦色织毯上走过,一身明huáng暗底深海云腾的蟠龙雍衣,一抹嫣红牡丹金蝶绕彩的凤羽云裳。
杨广容貌俊朗桀骜,升平举止端秀庄重,任由两侧朝臣蹩眉不悦他也携她翩然行至宝座同坐。
杨广就这样带着升平一步步登上最高处,龙案御笔,是他的,也是她的。一抹晨曦照进大殿万福寿禄金门正照拂在他们兄妹金鳞鳞的长衣迤裙上,他傲然回首俯视,根本不顾其他朝臣的神色。
他只侧脸摸着龙椅对升平暖暖含笑,“来,阿鸾坐!”
升平当着朝臣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杨广归来后,处事变得桀骜不驯起来,也许在华美宫闱饰掩下所有的逆伦在他眼中已经变得再正当不过,他不以为然的抓过她的手腕,“不怕,大隋朝没有人比阿鸾更能坐得起这个位置。”
升平茫然间又有些胆怯,她既不想就此惹朝臣非议,又贪恋母后坐在上面时的庄严端仪,犹豫间杨广已经扶住她轻轻坐下。
一旦升平坐在宝座接受群臣俯首,接受百官朝觐,便真成了母仪之尊。
可她果真做得皇后吗?
升平不知道。
下方的文武百官再愚钝也明了太子杨广如此举动的其中暧昧。
如果升平公主真坐在宝座上便乱了纲常伦理,眼下太子监国已是非常时期非常应对,如今连公主也敢临朝听政,如此败坏礼教传统,众朝臣自然不甘钦服。
众臣先是面面相觑迟疑片刻,独孤陀向前一步跪倒在地,众朝臣立即随其身后纷纷跪倒,“臣等以为公主不宜坐在凤位,此行此举简直坏了国纲伦常!”
众臣见郎中令已发言语也纷纷议论,一时间劝慰声响彻大殿不绝于耳。
杨广回视殿上俯身的独孤陀扬扬嘴角,冷笑出声,“既然太子可坐,为何公主不可坐?”
独孤陀仰仗自己位高权重又是两人舅父,蔑然答道:“太子是替皇上监国,公主一介女流如何逞于朝堂?”
“昔日大行皇后也曾登入朝堂指点朝政,独孤家不是甚引以为荣妈?”杨广冷然回答,手指紧紧握住面前御玺,因过于用力,指节竟有些泛白。
“但升平公主不姓独孤!”独孤陀紧紧皱眉,恼羞成怒。
杨广一生冷笑俯视独孤陀颤动面容,似是无意扬手出去,一道碧色绿影飞过,竟是他摔了御玺。
那一声清脆伴随着老臣们的高低惊呼回响在空dàngdàng大殿上,御玺滚在独孤陀长袍前,大殿响着杨广的冷冷嘲问:“既然舅父这样看重独孤姓氏,本宫手中的御玺给舅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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