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有翼纱相隔,他们便是想查看升平脸色,也不能。
杨广嘴角微微扬起,声音沉缓:“刚刚朕不曾听清,李世民,你再说一遍。”
好个台阶!众臣不约而同松口气。
李世民再拱手:“李家求尚镇国公主升平!“
众臣再次提起舒缓的气息,屏住不动。
升平僵坐在翼纱后掌心汗腻,她不相信李家会真的想求娶公主。
也许,这只是一个诡计,一个可以让李世民顺利回太原的诡计。只要杨广答应,李世民便以此做借口回去准备聘金仪式,如果杨广不答应,他也有借口回去向父亲复命,求娶公主是万能的借口却不知已经触动了大隋帝王心中最痛的地方。
杨广以手支撑起身子含笑开口:“朕记得,你长兄已有原配妻子了。”
李家长子李建成娶妃拓跋丽华,若升平下嫁,隋朝必然不会容许镇国公主成为李家长子的妾室,杨广知晓李家和拓跋氏的jiāo好内qíng刻意提及。
李世民犀利目光直视前方不动不摇的裙摆:“但李世民仍未娶妻。”
升平指尖一动,杨广立即撑起双臂,双眼圆睁。
原来是他。
升平收了收露在翼纱外的月色裙摆,视线低垂,身边则是杨广似在自言自语低声自问:“原来是你想娶大隋镇国公主?”
李世民丝毫没有迟疑立即朗声回答:“正是臣。”
众臣再度惊异jiāo换眼色,为李世民的胆大震惊不已。原本他们以为只是李家长子求娶,毕竟镇国公主嫁过去,除做元妻不做他想,不料李世民区区二子竟敢贸然求尚,如此行为何止是胆大妄为,简直可以称作是不知天高地厚。
正在众人不知所措之时,一声冷笑从大殿上方传来,很快笑声越来越大,抑制不住的皇上杨广几乎笑得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直在笑。
升平神色平静侧脸看着杨广拧紧的眉头。
杨广的笑渐渐收敛,直至最后,一声冷哼从唇齿中迸出,臊李世民于众臣面前。
见皇上如此蔑视李世民,群臣自然也开始肆意嘲笑,一声声轻笑从各人嘴中发出,说不出的刺耳难听。
杨广半晌方才忍住笑扬袖挥手,宽大袍袖在众人面前挥动,朝臣顷刻静默,杨广清了清嗓音:“你求尚镇国公主,李市民,你觉得朕会同意吗?”
“不会。”李世民坦言直视宝座上方,对刚刚众人的嘲讽似不在意,如矩目光直视不移。
“李世民,你果然有自知自明。你听好,别说是你,太原留守李渊的二子,就连朕,都配不上大隋镇国公主。所以,升平公主封号是镇国,隋在,她在,她在,隋在!知道了吗?”
升平隔着翼纱分明看见李世民桀骜的视线直直扫视自己方向。
只不过,她不想理睬,杨广的话足够让她心神紊乱,他在说,她在,隋在,隋在,她在。
是不是也可以说,这是他对她留在大隋一生一世的许诺?
升平望着杨广,他慵懒的双眼也回望着她,杨广忽而笑了,升平心中动容垂低视线不再看他。恍惚间,她有些不想再停留在此处,缓缓站起身准备离去。
没想到,她两次提早离席,都在李世民面前。
此次,她再次拜别皇上,从翼纱后徐徐走过,裙摆摇曳,步步生姿,将要走到殿门处,身后传来低沉嗓音:“镇国公主也需夫妇厮守,谁又能qiáng求困住她一生呢?”
升平停住脚步蓦然回头,但见李世民超然卓绝站在宝座前,气度风范竟比杨广还似稳坐江山的帝王。
她望去视线,隐隐纱幔fèng隙中,杨广在上方脸色大变冷笑道:“李世民,大隋天家女子,足汝一生眺望不及,休得妄想!”
升平觉得自己再不能待在此处,步履加快,从殿门翩然离去。
也许,只有她离开,此次争执才能变为一场朝堂jiāo易。
否则,她几乎以为,那是两个男人的波涛汹涌的暗自较量,是为她。
①宇文化及:隋末叛军首领。代郡武川(今内蒙古武川西)人,家世官宦,皇帝姻亲。杨广即位后,升述为左翊卫大将军,封许国公,与李渊同想推翻隋炀帝,自立为王。
②谶语即占卜预言。此处特指升平一句话应验两人最终结局。“阿鸾一生都不会离开你,除非,你先离开。”
乍变乱世láng烟升
李世民的奏请还没等提到正式议程便被羞rǔ淹没,不仅是李世民求娶升平一事再没了动静,连杨广又见升平的时候也不曾提及那日荒诞请求,仿佛所有的影像只是升平半寐时刻所想起的一则笑话,自己笑过便忘记了。
一个蛮族对大隋朝公主的贪恋妄想终只是微不足道,没有人愿意当真,也不会有人真的当真。
很快太医院左判先传了喜讯出来,萧皇后所怀为皇嗣,昭阳宫女官通禀时升平与杨广正在下棋,杨广举起的黑子就这样悬在半空,第一次没有果断围杀了对手。
升平心中百转千折已过,握住杨广执棋的指尖轻轻按下去,而后淡淡道:“去看看她吧,她独自一人忍受孕育之苦,也是艰难。”
独孤家败落后,独孤陀几次入宫bī迫萧皇后以六宫之尊影响朝政,萧氏如何应答升平不得而知,升平只听永好说萧氏从那日起每每用膳用药都派人加银匙验毒,中宫内里更是多添自己聘用的几名民间多子老妇为其保胎。
如今萧氏腹中的子嗣如今已经成为她自己xing命最后的保靠,除了夫君,连她的养父也不再被相信。
十月怀胎,九月忐忑,耗尽心神养下的皇嗣理所应当得到父皇的眷顾,升平不能,也不想阻拦杨广去尽父亲的职责。
杨广沉声:“你不介意?”
升平顿了顿:“不介意。记得替阿鸾问候皇后娘娘。”
杨广的脸上看不出心境,只是望定了她:“如果这个孩子是升平的,朕会立即册封他为太子。”
升平僵住,半晌方才心冷一笑:“若孩子的母亲是皇后,倒也不难做到如此。”
杨广不能许她名分,又何必许给她子嗣尊贵?
看着她执拗不肯相留,杨广最终还是选择离去,在殿门口回望时,他说:“阿鸾,朕在用江山等你。”
升平望着杨广离去的背影,无声叹息。
因为舍得天下人齐聚钱财人力,京杭水道不日便会修好。如今她的大好年华也随时光大半流逝,虽然出宫的水路已经近在咫尺,她却不知到底该怎么样继续走下去。杨广说自己在等她,可升平又何尝不再等他?
血缘永远是他们兄妹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壑,她抛不下所有与他忘却世俗同看尘间,他也不能为她坐忘江山不管不顾笑忘皇权,如此消耗下去,难逃两败俱伤。
升平想就此放手,但她也知道,她与杨广骨ròu相连血脉相通,若不能终生厮守,怕是要一生惦念永难忘怀。
只是,升平尚不能确定的是,是失去杨广痛苦多些,还是两人相守彼此折磨更加痛苦难当。
很快。她便知道,究竟哪个才是切肤之痛,那个才是心身俱伤。
而这一日,来的极其突然。
大业二年,冬日乍寒,萧皇后即将临盆之际,李世民突然从京都连夜潜出,行动之隐秘连守城兵将,沿途驿站埋伏都不曾察觉,杨广命兵将沿其回北国之路路路堵截,奈何悉数扑空,接连数月寻不到人影。
太原守吏更是密布岗哨围堵叛贼李世民踪影,不料北疆风雪骤降,沿线疆土苍茫辽阔,铺上银装后越发难以寻找行踪,整整一个月时间,他们冒着风雪逐户搜查,并封锁所有出入要道,只是还说不曾发现李世民由此经过的蛛丝马迹。
杨广大怒,将驿站上下一gān人等连同李世民所带使节兵士也一同抓起严刑拷打,京都驿站上下顿时哀声震天,可最后也说不出个究竟,而李世民所带使节士兵皆选择服毒自尽,状似李世民来前已深有部署,根本不会对大隋君臣透露半分。
就这样,李世民从杨广的眼底消失,引得朝堂上众臣开始坐卧难安。
升平知道此事并不寻常,杨广紧皱眉头不放便是焦灼到极点才会有的模样。
整个隋朝皇宫弥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气息,久久不散。
李世民突然离境究竟意味着什么无人能知,但一场震动朝野的大祸即将到来却是每个人都能预见得到的。
宫人内侍们开始小心翼翼的窃语流言,还有朝臣们不顾昼夜在大兴殿商榷对策,大兴宫到处都是惶惶的人在茫然行走,没有人知道下一刻会陷入怎样的惶恐地步。
对策仍不能确准,噩耗却先传来。
就在萧皇后即将分娩时,边疆快马加鞭来讯,太原留守李渊发《讨昏君杨广檄文》①讨伐杨广,并列举数十条血泪罪状以此起事,并从河东找回长子李建成,四子李元吉,一边遣刘文静再次出使突厥,请求突厥兵马相助,一面招募军队,并于冬月率师南下。
先率十万大军突袭太原守卫。太原守卫驻军因悉数出城寻找李世民,来不及回城迎敌,被叛军悉数剿杀。
而此时隋疆土之上各类叛军突起,瓦岗军在李密领导下直取洛阳,更有小到数十人,大到万计劳苦大众起义响应。
一日,只有一日。
太原失守,南疆小国也以此为号,纷纷举旗造反,闽南滇西农民军更是与当地守备驻军恶战数日最终攻克城门,一举拿下南疆十州七府。
láng烟仿佛点燃的gān糙迅猛急速,杨广手中得到的战qíng急报已叠成矮山,而最让他气愤的是,李渊此次的讨伐文:
伪临朝杨杨广,xing非仁爱,心实yīn险。昔位高祖四子,曾诬兄长于先,道德湮灭,láng心昭昭。潜隐先帝之善,yīn图帝位于后,入门伪良,执意不肯让人,两面相谗言,迎独孤氏以倚,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加以虺蜴为心,豺láng成xing。近狎邪僻,残害忠良。霸妹屠兄,弑君鸩母。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君之原配,幽之于别宫;贼之亲妹,委之以凤职,京杭水道逆天而行,靡费百姓血泪,昏聩yín逸。鸣呼!霍子孟之不作,朱虚侯之已亡。兄妹逆伦,知汉祚之将尽。龙藜帝后,识夏庭之遽衰。
李氏乃隋朝旧臣,疆守陈吏,奉先帝之成业,荷本朝之厚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心。爰举义旗,以清妖孽。
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轴相接。海陵红粟,仓储之积靡穷;江浦huáng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岳崩颓,叱吒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居汉地,或协周亲;或膺重寄于话言,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岂忘心。一抔之土未gān,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若其眷恋穷城,徘徊歧路,坐昧先几之兆,必贻后至之诛。请看今日之域中,究竟是谁家之天下!
52书库推荐浏览: 瞬间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