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于冰看了看我的眼睛,yù言又止。
“姐姐曾经告诉我,爱,就是可以为一个人放弃一切。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可以亲手杀死一个深爱你的人。她,那么爱你。其实,人才是最可怕的生物啊。”我的眼神刹时凌厉起来,手里将鄱阳圣母给我银针狠很刺向他。冷于冰措手不及,眼看就要给我取了xing命。我忽然想起金蝉子悲悯澄澈的眼神,手停在半空,犹豫不决。
冷于冰回过神来,一掌打在我的胸口,取出雷火珠直击我面门。“无心,我原本已经你已经脱离妖道改过自新,没想到你仍然执迷不悟。今日,休怪我无qíng了。”
余光瞥见躲在远处观望的鄱阳圣母拂袖离去。她没有来救我,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qíng吧。其实早该想到她只是利用我来夺雷火珠的,区区《天罡总枢》又怎么左右金蝉子的爱qíng?原来世间肯对我好的人始终只有两个。姐姐死了,而金蝉子,他不爱我。
我扬起嘴角,竟然笑出声来。我既然生来就是妖,那为什么还要脱离妖道呢?只能说我是一只失败的妖,连害人都不会。
这时,竟又听见那曾在我梦里百转千回的声音,熟悉而遥远,他自天边踏雾而来,万朵金莲生华光。
“无心。”他轻声唤我,声音疼痛而悲悯。
我忽然羞愧难当,为自己的愚昧和罪恶。一头撞向冷于冰手中的雷火珠,带着飞蛾扑火的决绝。一串珠泪落在身后,折she夕阳晚照的余辉,晶亮摄人。就如我那卑微的心,那一丝骄傲是仅存的美好。
生命消失前,我看见他眼睛里那抹浓重的悲哀。
金蝉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究竟什么才是缘分?缘分,不应该是上天注定的一段姻缘么?可是为什么我的缘分只是一个人徒劳的痴缠思恋?
其实你是爱我的吧?只不过,那爱,是对世间万物的博大之爱,浩瀚宽广,宏量无边。
四。
在金蝉子的庇护下,我的ròu身虽死,元神却没有寂灭。
极乐净土。
我听见金蝉子的声音,他说,因前有因,永永不能知其始。果后有果,漫漫不能测其终。是所谓无前无后,无始无终,变化无常。
西天。
“金蝉子,你准备好了你的法论么?”如来笑问。
“我突然不想论什么了。”金蝉子说:“我永远无法用语言来表述一颗树的生长,一朵花的全貌。我只想问一个问题,生命的真义是什么,请不要用语言来告诉我。”
如来不再看金蝉,他从座边拈起一朵花。
金蝉子定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来的大弟子迦叶却在一旁微笑了。
如来叹道:“金蝉子,我本以为悟的会是你。迦叶,你可得我正法了。”
迦叶上前跪倒。
众弟子皆唱法颂。西天霞光大盛,天空花雨纷纷散下。
金蝉子仍立在那,如木雕一般,花瓣纷扬,他俯身跪下,说,我懂了。
无心,这就是我们的前世。
你就是那朵被佛祖用来点化我的花。我们之间的缘分其实很浅,却因了你的执着而变得如此纷繁纠结。佛祖已派我转生为人,下界去西天取经了。为的就是普渡世人,化解痴怨qíng仇。
无心,保重。
五。
五百年后。
我是西海龙王敖闰的三女儿,一条纤细幼小的白龙。自小喜读佛经,灵慧过人。
唐玄奘师徒四人去天竺取经,我央求父王让我同去。父王疼我,亲自带我去求观世音菩萨,菩萨笑着点头,那笑容,意味深长。
见到唐玄奘。他宽大的裟衣下露出象牙色的皮肤,长长的黑发飘散在风里,笑容清澈。我成了他的坐骑,白龙马。从此与他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只那一个眼神,我就知道他已经不认得我了。这一世,他只是个凡人,曾经所有都已在岁月的洪流中灰飞湮灭。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意犹未尽地怀念。
没有人知道,五百年前,白狐无心死时手中紧握的是西方广目天王圣赐的金莲。他曾说,它代表一个愿望。
我一遍又一遍地许愿。我不要忘记他。来世,我要他与我相依相伴,不离不弃。
愿望实现了。我终于可以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听他轻声叹息,细语呢喃。只是,他已经忘记了那朵花,那只狐,那个纠缠的无心,那个逐爱的女子。
我想起极乐净土巨石上刻的的那首诗,我想,我明白了金蝉子所说的万法皆空。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生命原来是一场盛大的幻觉。
缘生缘灭时,都在幻中游。
花落无痕
一
盛夏的雨夜,镂花窗外电闪雷鸣,夜空中时不时出现一片亮白,雨滴砸落在大殿正中的玉石砖上,簌簌作响。
我最怕打雷。蜷缩在桌子后的贵妃塌上动弹不得。心也随着雷声震颤着,双手瑟瑟地抖。闭上眼睛,浮现在脑海中的qíng景却是,许多许多年前,那个清澈如水的少年将我抱在怀里,轻拍着我的额头说,无痕,别怕,我在这里。
一道白光在窗外闪过,雷声轰鸣,击碎了我脑海中凌乱的幻影。我用手抱住头,吓得嘤嘤哭起来。
这时,下一道雷声来临之前,红木门忽然被人自外打开。闪电照亮他的颀长身影,来者锦衣金冠,清秀英俊,面如白玉。
城晚走过来抱起蜷缩的我,爱怜地摩挲着我的肩膀,说,“无痕,对不起,朕来晚了。朕明日就开坛祭雨,教天下不要再下雨,不要再打雷了。”
听他这样说,我也破涕为笑,轻捶一下他胸口,说,“皇上为我一人使得天下大旱,那岂不是个昏君了。”
城晚也笑,轻轻捧起我的脸,细细端详着,目光里似有如许深qíng,说,“你这般天姿国色,也值得朕为你做一次昏君。”
我红了脸颊,刚yù分辩,他的唇已然压下来,迫人如柔软。
二
城晚他一直不知道,我为何那样怕打雷。
初入宫时,我还是小小的狐妖,我不懂得掩饰自己,所以或爱或恨,全凭一己之愿。
还记得那时初见。
璃国的宫里,有天下最华丽的梨花台。若有人在chūn日起舞,四方会有花瓣从天而降,纷然似雪。
原本这一切都只是听说,今日亲眼见了,才知这璃宫里的靡丽壮观不是市井传言可摹画之万一。
此时已是正午,阳光愈加毒了,当头照下来,人的影子几乎消失不见。我皱了皱眉,偷偷绕开领路的公公,转身走到长廊下的yīn影里。
今日是夏至,此时又是中午阳气最盛的时候,像我这样道行浅的小狐妖,走在日头底下,是会映出真身的影子来的。
廊下yīn凉,一众女子的身影渐渐远去,我叹口气,却也无可奈何。皇宫这么大,一时半刻又走不了,怕是要误了今日的选妃。回过头,却撞到一个人怀里。
他身上有陌生而高贵的香气,刺得我鼻息生疼。
后退一步,皱着眉头仰头看他,那人有高而笔挺的鼻梁,唇边挂着一丝探询的表qíng,蒙着眼,正用手摸索着前方,声音温和,口吻却不觉的高高在上,说,“你是书三?哪个宫的?送我去梨和宫。”
我却有些好奇,说,“你把布摘下来不就看见了?这样装瞎很有趣吗?”
他一愣,似是没想到我会这样问,随即一笑,说,“不成的,香乐公主看到了是要生气的。”
“香乐公主是谁?你gān嘛那么听她的话?”我歪着头,张口就问。脆生生的,心里只是觉得他这做法很荒谬,却不知道,在这人人谨小慎微的宫里,我的问话听起来更加荒谬。
他顿住,唇边露出不可理喻的表qíng,忍不住扬手摘掉面上的布条。
竟是比文希更加俊朗的一幅面容。一双眸子闪着盈水的棕色,我有一瞬间的怔忡。莫名有钟似曾相识的感觉,又说不上在哪里见过。
轻风拂过,粉白的梨花花瓣纷扬似雪,他望向我的一刹那,眸子一震,脸上有震惊,又似是惊喜。
我眨眨眼睛,说,“你不蒙眼睛的样子更好看。”
他没有说话,只是那样地看着我,很久很久。
许多许多年后,我依然记得那个阳光明亮的正午,廊下的yīn影里,梨花满天飞舞,他低下头来看我,双眸仿佛凝住了时光,悠远而绵长。
三
很快我便得知他的身份。璃国的皇太子,连城晚。那一日的选妃,就是为他。
香乐公主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与城晚关系最好,也最得皇上宠爱。那时城晚问了我的名字和住处,说明天日落之前会来接我。
我拈着丝帕,站在树下,夕阳红暖,迎来的,却是一个容貌美艳的女子,一袭芙蓉金纱衣,眉心点着五瓣梅花。
“你叫无痕?”她身后跟着一众随从,我独自倚在墙下,更显得身影单薄,她扬着下巴,惊艳过后,眼中透着一钟凌厉的冷漠。
“与你何gān?”我在冰海雪原自由惯了的,哪晓得拜高踩低,卑躬屈膝才是宫里的生存之道。只道自己不喜欢这态度,白她一眼,不甘示弱地说。
还未看清她的表qíng,一个耳光已经甩过来,我栽倒在地上,昏天暗地。
“贱人,天姿国色又有何用?我要你此生再见不到城晚!”香乐公主狠狠地说,眼中昭然的妒恨,那股怒火中的占有yù,远超过姐姐对弟弟的依恋之qíng。
宫中像我这样的秀女有很多,还未有机会面圣,便已经被打入冷宫。
寒冷黑暗的宫殿里,我坐在角落里,哪里受过这样的折rǔ,心中已是怒极。几次扣动手指,可是想到莲若的话,双手还是渐渐垂了下去。
我记得她临走时嘱咐我说,在人间是不可以使用妖术的,否则就会被宫廷法力高qiáng的法师发现,狐妖的下场通常是,被绑在gān木之上五雷轰顶,永不超生。无痕,你记住,在宫里你所能依仗的,只有容貌而已。
可是我却忘了问她,在这黑暗的冷宫之中,纵使容貌再美,无人可见,又能如何?
幽幽黑暗中,往事如烟在脑海中重现。还记得那年,我与莫风重逢。
我是火狐,莲若是白狐,与我自小一起长大。我曾经以为,我一生就这样,跟她在雪原上纵横驰骋,无忧无虑地度日,直至老去。可是有一天,她带来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年,说,无痕,你还记得莫风么?
我瞪大了眼睛,满手的松子掉落一地,皑皑白雪中,他微笑地走向我,如许多年前一般轻拍我的额头,说,小东西,我说过我会回来找你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杨千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