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晚风chuī过,我不由打了个冷战。这时,却忽有一个带着暖意地披风自后覆在我肩上。……他的气息并不陌生,披风上还带着他的体温……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混合着夜风下荼靡的莲香,形成一种很特别的味道,恍惚就像是在梦里。
宇文慵坐到我身边,望着眼前的一池静水,说,“迷路了么?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侧头看他,只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在夜色下格外俊美,又多了几分柔和。我老实答道,“你猜对了。——司空府,还真是很大呢。”
他却轻叹一声,忽然幽幽问我,“清锁,你相信天意么?”
我微微一愣,一时不知他何出此言。只是看他,没有答话。
宇文慵一双深眸仿佛映了凌波碧水,竟有些盈盈动人,他微低下头,说,“我去你房里等你,你却迟迟没回来,我好担心你像上次一样,逃出了司空府……”说这话的时候,他声音里竟有几分空茫,就像个患得患失的孩子,却qiáng忍不表现出心底的忐忑。他顿了顿,又恢复成适才幽然的神qíng,说,“我派了许多人在府内找你。——可是真正找到你的人,却是我自己。”
我心中一紧,气氛一瞬间变得很微妙,我试图打破这种感觉,gān笑一声,说,“赶巧而已,不用说的这么玄吧。”
宇文慵一怔,忽然伸手把我揽在怀里,我本能地挣扎一下,他的手却紧紧箍住我,让我动弹不得……他掌心的温度透过披风落在我肩上,灼热却舒适。他的下巴抵住我的头,双手紧紧环住我,说,“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元清锁,你到底想装傻到什么时候?”
他的怀抱很暖,其实靠起来十分舒服。我索xing就不再挣扎,顺从地伏在他胸前,只觉自己冰凉的身躯渐渐回暖,我闭上眼睛,呓语般地说,“曾经一心想要逃离,如今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处。这一切真的都是天意么?可是为何天意却不能告诉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也许今日所经历的一切,又不过是他朝的一场空欢喜?”
宇文慵身子微微一动,环住我的手更紧了紧,说,“怎么会是空欢喜?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给我这样的感觉。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欢喜,哪怕你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我也觉得心安。清锁,如果你不相信天意,那么你可以相信我。——我自会为你安排好一切,会把世上最好的,送到你眼前。”
尽管这一日,我听到了太多他对我的好。可是这些话由他亲口说出,自是比道听途说更加震颤人心。他的声音落在我耳边,我胸中一暖,又有些纠结,忍不住攥紧了他的衣襟,别过头只是不语。
这时,他望向莲花池子对岸未完工的巍峨楼宇,夜色下依稀可见檐角huáng色的琉璃瓦,他说,“那宅子是我为你所建。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月光皎洁,夜风寒凉,可是他怀里却那么暖,暖得让我生出身在梦中之感。
我微一思索,不知怎的就想起唐代薛逢的那首《宫词》。轻声念道,“——
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锁衔金shòu连环冷,水滴铜龙昼漏长。云髻罢梳还对镜,罗衣yù换更添香。遥窥正殿帘开处,袍袴宫人扫御chuáng。”
这是一首描写后妃深宫寂寞的诗。诗人所说的望仙楼,是指妃嫔盼望皇帝犹如望仙。别人现在也许还不确定,可是我却比谁都知道,宇文慵会是将来大周国英明神武的周武帝,到时后宫佳丽三千,又怎会记得今日对我所说的话呢?
我顿了顿,说,“——就叫它望仙楼吧。”
宇文慵是聪明人,大抵也从这首诗歌中听出了“望仙楼”的含义,在我耳边轻叹一声,说,“清锁,你还是不信我。”
我闭着眼睛,心头涌上一抹深深的倦意,把头更深地埋进他怀里,喃喃地说,“宇文慵,你还是不要对我有希望……那么,我们,也就都不会失望了。”
三.
“小姐,快起身吧,宰相夫人派人过来,说是给您送凤梨来了……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我翻了个身,就听碧香在耳边碎碎念,我脑子转的有点慢,反应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噌一下坐起来,说,“什么?元夫人派人来看我?”
碧香把装了热水的铜盆放到chuáng前的小凳上,一边打开妆匣帮我选首饰,说,“小姐快些梳洗打扮吧。昨晚司空大人送你回来的时候嘱咐过,说你着了凉,要多休息,早晨就别叫您起身了……所以宰相夫人派的人虽然一早就到了,我也没敢叫醒您。”
我胡乱洗了把脸,心里却想,元氏既把我放在司空府,肯定会时不时互通消息,想来是打着什么送凤梨的幌子,从我口中套一些宇文慵的近况吧。真是麻烦啊,可是又不能不去敷衍她。我一边批衣裳往外走,一边吩咐碧香,说,“既然说是送凤梨来的,咱们也不能让人家空手回去,你去跟府里的总管商量下,准备点像样的回礼吧。”
碧香愣了愣,竟莫名其妙的有一点脸红,赶忙低头应了。
这一次我怕再迷路,特意叫了两个丫鬟引路。穿过一条青砖回廊,只见院中假山形状玲珑,四周围着一波绿水,这府第里到是处处有景。行至转角处,忽有一个耳熟的女声轻轻唤我,“小姐!”
我一怔,回头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正躲在房后偷偷看我,神qíng却是百感jiāo集的,眼中甚至热泪盈眶。
我定睛看了她好一会儿,恍然惊道,“小蝶?”
正是我在丞相府时伺候我的那个侍女。临走时我将她留在宇文毓身边,心想或许有一日能派上用场,可是后来我随斛律光去找兰陵王,身心受创,自身难保,倒把这件事忘得差不多了。
前方两个引路丫鬟听我停下脚步,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我急忙转身站好,挡住小蝶不让人看见,皱了皱眉,说,“我忽然腹痛难忍,你们去跟元夫人派来的使者说一声,安顿他们去客房休息,晚上我再去拜访。”
两个丫鬟应声走了,我这才转到屋角,问道,“你怎么来了?”
小蝶见了我,的眼泪哗哗落下来,忽然间跪在地上,说,“小姐,您一定要救救皇上啊……”
我重重一愣,示意她不要做声,四下看了一圈,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回到我居住的小院,碧香此时并不在屋里,我关上房门,安顿小蝶坐下,拉住她的手问,“发生什么事了?”
小蝶抽噎不已,说,“皇上,皇上知道自己就快死了,让奴婢拼死也要把这本名册送到司空府来……可是小姐,皇上他待我很好!他真的是个好人,奴婢不希望他死啊!”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金色绸缎裹住的小包,小心翼翼拆开来,露出一纸薄书,她把它放到我手上,如释重负地长舒口气,朝南拱手自语道,“皇上,小蝶终于不rǔ使命,将您耗尽心血的名册送到了司空府!只是不知道,不知道当小蝶回去的时候,还能不能再看见您啊……”
我匆忙打开扫了一眼,只见那本名册上字迹清秀,密密麻麻地写着一些人名,人名下又有数行批语,写着那人的身世xing格。书页翻到最后一张,上头写着,“吾帝弥罗突,见字如面……”
我知弥罗突是宇文慵少时小字,心下微颤,“啪”一声合上名册,说,“宇文毓还说什么了?——宇文护就要动手了吗?”
虽然我早知道宇文毓这个挂名皇帝会被杀掉,可是没想到这一日竟会来得这样快。小蝶擦擦眼泪,道,“上个月皇上曾与镇守南疆的杨将军密谈,被宇文丞相发现之后,皇上对我说,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打那之后,皇宫里就驻扎了许多丞相府的人,说什么是为了加qiáng内宫警戒,其实是将皇上软禁起来了……”
我一边听,一边将那本名册藏在妆匣底层,心想看来宇文护马上就要动手了。如今要快点将宇文慵叫过来才是。可是小蝶是陌生人,留在我屋里总是显眼,难保这司空府里没有宇文护的其他眼线。
这时,小蝶忽然握住我的手,一下子又跪倒地上,哭道,“我离宫那几日,皇上已经与宰相起了正面冲突,他说自己时日无多,费尽周折将我送出皇宫,嘱咐我一定要拼死将名册送到小姐或者司空大人手上!”小蝶抱住我的腿,说,“小姐,您这么聪明,您一定有办法的,求求您救救皇上……”
我想起那个曾在梨花如雪中含qíng望我的儒雅皇帝,心头也是不忍,伸手扶起小蝶,说,“小蝶,你快起来。你放心,皇上的事我决不会坐视不管。宇文慵也不会的。”
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我示意小蝶不要做声,仔细一听,门外传来碧香的声音,她说,“楚总管,就送到这儿吧。今日的事真谢谢你了。”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今儿上午我让碧香去找总管安排回礼的时候,她会露出那种扭捏的表qíng。
那个男声似曾相识,说,“不必客气。碧香姑娘,那在下先告辞了。”
听脚步声,他好像是真的走了。碧香却在门口站了好一会,这才推门进来,见我在屋里,微微一愣,转眼又看见小蝶,神qíng更是惊诧,我忙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却不忘坏笑道,“这个楚总管嘛,我可还记得。没想到当初我一场逃跑,却促成了你们两个的一段姻缘啊……”
碧香脸上大红,轻轻拂开我的手,跺了跺脚,说,“小姐!”
我用食指推一下她脑门,却收住了笑,正色道,“这位是小蝶。记住,她藏在我房里的事,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我看一眼窗外的天色,问道,“宇文慵现在在哪里?”
“方才听楚总管说,大人好像是在颜婉颜主子房里吧。”碧香想了想,老实答道。
“哦。”我应了一声,心里倒算不上难受,但终究是有一丝不悦。昨夜他还深qíng款款地对我说那样一番话,今日不还是去了别的女人房里……男人的话,果然是不该相信的。我暗笑一下自己天真,沉默片刻,叹口气,说,“颜婉这个女人,如果可以,我永远不想跟她打照面。碧香,现在是发挥你美人计的时候了,你去让你家楚总管把宇文慵叫来,但别说是我让的……”
就在这时,雕花木门忽然被人自外推开,宇文慵阔步走进来,笑吟吟地看着我,说,“怎么,清锁,你想我了?”
我白他一眼,轻声哼道,“呦,说曹cao曹cao到。您来的还真是时候。”
四.
长夜孤灯。
房间里只剩我与宇文慵,窗外悬着一轮皎洁弯月,清辉之下树影婆娑,他的影子被拉的老长,看起来有几分孤绝寂寥。
因为他去颜婉房里的事,我本有些不悦,可是静下心来一想,其实我又有什么资格来要求他呢?他对我说了那些话,自然也可以对别人说,左右我也没往心里去,又有什么立场希望他专属我一人?——兰陵王给我的伤还没有痊愈。我想我也许再也不会动心,再也不会给他人伤害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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