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羁的风_亦舒【完结】(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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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流赔笑,真像吃了豹子胆。

    "她特别听你,换了是别人,花瓶杂物早住你头顶飞来。"

    清流愣住,"真的?"

    "huáng柱石大律师就这样叫她砸得头破血流。"

    清流骇笑,"他说了些什么?"

    "他叫她多做运动,少发牢骚,四十年老友就那样撕破脸。"

    清流低下头,过片刻才说:"船今日泊岸了。"

    "记住,你是来工作的,别老挂住上岸玩耍。"

    "不敢,不敢。"

    半晌她提起勇气,"刘太太今年贵庚?"

    珊瑚笑,"你说呢?"

    "有无七十?"

    "撕你的嘴,那不是变成老寿星了?"

    "六十?"

    "东家发粮晌给你就是了,你管她几岁。"

    "是,是。"

    "叫人了,还不快去小心侍候。"

    老太太躺chuáng上,叫清流读报纸给她听。

    先是头条新闻,再是副刊上的专栏,接着,是娱乐新闻。

    在这方面,清流的聪颖表露无遗,一眼关七,先约略看过标题,值不值读呢,然后以轻快,或沉重,或感慨的口气读出。

    老太太听得津津有味。

    清流真怕读得太好,她会令她读三五十万字一本的言qíng小说,那还不闷死人。

    老太太缓缓喝茶,慢慢伸懒腰。

    清流放下报纸,"我陪你散步可好?"

    "我还未梳洗。"她不愿下chuáng。

    "我扶你在房中走走。"

    老太太似笑非笑,"你想改变我生活,抑或,想指挥我?"

    "不敢,但是——"

    "对你有益的事,未必有利于我,你出去。"

    清流懊恼,真多此一举,应知都那么大年纪了,固执如牛,推土机都不能转移她旨意。

    她出去吃早餐。

    有人招呼她:"唐小姐,这里可以看得见游泳池。"

    清流一抬头,意外地笑道:"你怎么无处不在?"

    招呼她的正是任天生。

    他迅速替她取来英式早餐。

    "老太太今日jīng神好吗?"

    清流笑了,她对东家任何琐事都不予置评。

    有人一早出来游泳,清流看了一会儿,问:"这船上怎幺没有孩子?"

    "客人多数是经济恍较有基础的退休人士,子女早已成年。"

    "怪不得。"

    "想听幼儿的欢笑声,那真是要到迪斯尼的大红船上去。"

    清流问:"你喜欢小孩?"

    "是,你呢?"

    清流微笑,"可是怕没有足够能力照顾他们。"

    像母亲,临终时多么不放心她,清流别转面孔。

    任天生忽然轻轻问:"唐小姐,请问你几点钟下班?"

    清流一时未有领会,只叹口气据实答:"我廿四小时当更,因贪图薪酬丰厚,故此心甘qíng愿。"

    任天生笑了。

    清流问:"你呢,工作时间可长?"

    "一更八小时,今日下午二时即可休息。"

    "那多好,需要受过严格训练吗?"

    "公司要求颇高,但是却难不倒有心人。"

    "餐厅或咖啡室可要用人?"清流盼望地问。

    "唐小姐取笑了。"

    "真的,我需要一份包食宿的工作。"

    任天生说:"我可帮你留意,如果有刘太太的推荐书更好。"

    "我找机会同她说。"

    这时,远处走来一个人,清流一早便看到他,不知怎地,喉咙有点gān涸。

    那英俊硕健的身形属于余求深,一般是年轻人,比起他,任天生显得木讷。

    他走到清流面前,"一早已经出来了。"

    顺手取起清流吃剩的烤面包,涂上果酱,就吃了起来。

    这亲昵的动作有种说不出的暧昧,清流哪是对手,蓦然涨红面孔,并无作贼,却无端心虚。

    珊瑚出来寻人,朝清流招手。

    清流连忙跟着她进去。

    珊瑚问:"那是谁?"

    "咖啡室领班。"

    "不,另外一个。"

    "他说他姓余。"

    "姓却不重要,什么身份?"

    "单身游客。"

    珊瑚哼了一声。

    清流知道她见多识广,一定有独到见解,于是问:"你觉得他是什么人?"

    珊瑚冷笑,"总而言之,不适合你,避之则吉。"

    清流不服,但不想争辩。

    她们在谈他们,他们也正说她们。

    那余求深,一边喝咖啡一边问:"对唐小姐有意思?"

    任天生显然也认识他,可是与他谈不拢,低头整理单子,不去搭腔。

    "漂亮女孩要多少有多少,小任,你说是不是。"

    任天生仍然不出声。

    "我不会同你争,你放心,我的目标并非唐小姐。"

    任天生忽然松弛下来。

    余求深说下去:"她只不过是个私人秘书,换句话说,是随身丫环,这种角色,留给你好了。"

    任天生忍不住喉咙咕一声。

    余求深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你若想进展迅速,大可告诉她,你是大少爷,这条不羁的风是你家族生意,不过,老父bī你从头做起,做此实习侍应生涯。"

    任天生为之气结。

    余求深哈哈大笑,走远了。

    任天生从头到尾没说过半句话,要是清流知道这种事,一定会欣赏他。

    在舱房里,清流忙得不可开jiāo。

    老太太对着镜子左顾右盼半晌才说:"你要不是有这副手艺,早就轰你下船。"

    指的是化妆吧,连清流自己都觉得意外,老太太仿佛十分欣赏她的用色及手段。

    "经你一做,年轻十年。"

    清流不敢自满,只是唯唯喏喏。

    "可是,对我来说,年轻五十年才有用呀。"

    她忽然抓住清流的手臂,"把你的活力jīng血输给我好不好?"

    手越收越紧。

    这次,清流生气了,她冷冷看着老太太,不动声色,用力推开她gān瘦的手指。

    她说:"我去替你拿披肩来。"

    力气还要用来服侍她呢,怎么可以给别人。

    珊瑚都看在眼内,她不出声。

    一天还早,这个月的薪水不易赚。

    清流把老太太推出去chuīchuī海风。

    立刻有一帮男人围住她说个不停。

    "刘太太,今年我是儿童医院主席,望你慷慨捐输。"

    "卑诗大学奖学金可也靠你。"

    "我们一班朋友在搞贫童资助计划,刘夫人必需鼎力帮忙。"

    清流走到一边。

    无意听到身后有人说话。

    "那是她女儿吗?"

    "怎么会,年纪不对,即使是亲人,也是孙儿,她不过是她的佣人。"

    "坐船都带两个工人,排场真不小。"

    "你希望做她吗,一把年纪,孤苦零丁。"

    "不不不,我qíng愿用脚走路,少戴几颗钻石不妨。"

    清流愣住,这不是在说刘太太与她吗,没想到高贵的轮船上的客人并不特别高贵,一样爱说是非,同菜市场里的三姑六婆毫无分别。

    清流忽尔觉得安慰。

    "你在这里。"

    清流抬起头,看到余求深,他总找得到她。

    他坐在她身边,扬声说:"嘴巴专爱乱讲,会不会受到惩罚,日后生疔疮?"

    清流失笑,原来他也听到了闲言闲语,帮她出气呢。

    那两位太太立刻噤声,过一分钟,站起来离去。

    余求深仍然守着飘逸的白色长袖衬衫,笑笑问:"你怎样报答我?"清流也笑问:"你说呢?"

    又自觉似同人打qíng骂俏,绯红了脸颊。

    "这样吧,介绍我给刘太太认识。"

    清流一怔,"呵,这个容易,请跟我来。"

    清流把他带过去,向刘太太报上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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