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铜铃声骤然大作,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整栋木楼轰然塌陷。竟是那几位蓝衣侍女收紧了外层的红布,将一座木制小楼生生勒碎了,半空里眼见她们姿态优美地收了红布,抬起旁边树顶上的轿子,簌簌在枝头跳跃几下,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里。远远望去红蓝相间,水袖飞舞,动作轻盈且快,真如仙女下凡一般。
铃声消弭,四下一片静寂,花飞雪跌在雪地上,侧头一看,只见秦叔叔捂着胸口躺在不远处,杜良辰早已不见踪影。
“秦叔叔,你没事吧?”急忙奔过去扶起秦叔叔,月光下但见他面色苍白,眉头紧锁,记忆中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露出这样严冷的表qíng,轻声劝慰道,“冥月宫的人已经走了,他们拿到了冰镜雪莲,应该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秦叔叔沉默半晌,叹了一声,这才正身打坐,运功调息,真气运行小周天六七次,面色这才好转了些,又叹了一声说,“飞雪,冥月宫深不可测,以后碰上了一定要小心。你看那杜良辰小小年纪,武功就不弱,我是用尽生平所学,才在几招之内让他落了下风。然而……”秦叔叔顿了顿,脸上浮现一丝怆然之色,说,“然而后来来的那个年轻公子,我是用尽生平所学,却连跟他打个平手都不能……那人内力深厚,透着一股妖邪之气,武功路数变化莫测,短短几招里用了好几个门派的成名武功,比如神拳门的七伤拳,水域静斋的翻云掌……”秦慕阳一向自诩武功不弱,在当世高手中排不出前十名的位置,哪知今日竟被一个神秘的年轻人打得一败涂地,表qíng里露出掩饰不住的沮丧神色,说,“若不是他只用了几成功力,恐怕我这老命是说没就没了的。”
花飞雪见秦叔叔并无大碍,略微放心了些,此时听他言语中大有颓丧之意,忙劝慰道,“冥月宫来去无踪,行为怪异,排场也大,竟拿红布把我们的木楼给围上了,又用铃声乱人心神……总之处处透着妖邪,说不定是用了什么障眼法,若论真才实学,不一定能敌得过您的,否则何不光明正大前来打一场呢?”
“飞雪姑娘不但长的好看,还很会说话,难怪连我们宫主都怜香惜玉,没当场毙了你呢。”这时杜良辰的声音自半空响起,衣袂声一响,半空里一个赭影掠过,他从堆满霜雪的树枝上探出头来,嘻嘻笑着,说,“那是我们冥月宫的七赤冥音网,红布由天蚕丝纺织而成,韧xing极qiáng,配合着铃音威力无穷,别说是区区一栋木楼,就算是座山头也能不费chuī灰就给毁了。刚才若不是我救你们出来,你们两个早就葬身在木屑之中了。”说到此处,杜良辰倒吊在树上,探下身来,说,“喂,秦老头,你打算怎么谢我?”
花飞雪轻笑一声,说,“杜公子是侠义之士,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真是该好好谢你。”
杜良辰撇撇嘴,说,“飞雪姑娘,你不用yīn阳怪气地讽刺我。不管事qíng起因如何,我小杜救了你们,这总是事实吧?”
秦叔叔淡淡一笑,说,“你这年轻人,武功虽没有后来那位高,脾气却对我胃口。这一次的确是你救了我跟飞雪,想要什么,说出来听听。”
杜良辰扬唇一笑,翻身从树枝上跳下来,说,“我想要你那把破铁剑,你看如何?”
秦叔叔面色一僵,顿住良久,说,“对不住了。这剑我不能给你。”他的神色有些飘忽,仿佛想起了久远的回忆,声音里带着怅然,说,“这是一位故人送的,我答应过她,永生不会放弃此剑。”
杜良辰看住秦叔叔片刻,狡黠一笑,说,“好吧,君子不夺人所好,看你秦老头这么宝贝这把剑,我也不同你抢。不过,说句不好听的,在你百年之后,总不能让这把剑与你一起入土吧?”
花飞雪见他言语不敬,刚想开口反刺几句,秦叔叔却朝她摆摆手,也不以为忤,答道,“我死以后,这把剑会传给花飞雪。——她是我的大弟子,理应替我保管这件最重要的东西。”
杜良辰做恍然状,点点头,很认真地说,“好吧,我打不过你,那等你死了之后,再去打她好了。”
花飞雪听到秦叔叔说要把剑传给她,不由一怔,呆呆看了他好一会儿,心中跌宕起伏,随即又有些苦涩,瞥了杜良辰一眼,说,“秦叔叔内功深厚,龙马jīng神,大限之期定在百年之后,你慢慢等吧。”
杜良辰嘿嘿一笑,翻身跃上树梢,身影一晃就消失在夜色里。声音在半空里越来越远,说,“总之你们欠我一个人qíng,记得以后还给我啊!”
花飞雪望一眼他消失的方向,轻哼一声道,“冥月宫处处透着诡异,真希望以后再也不要跟他们碰面了。”
秦叔叔一直低着头,对他们后来的对话恍若未闻,握着那把看起来破破烂烂的铁剑轻轻摩挲着,忽然问道,“飞雪,你自小博览群书,可有听说过太阿剑吗?”
花飞雪想了想,说,“《晋书 #8226;张华传》记载,晋代人张华看到斗、牛二星之间有紫气,就派人在丰城狱中掘地,得到两把宝剑,一把叫‘龙泉’,一把叫‘太阿’,据说皆是锋利无比。秦叔叔所说的太阿剑,可是指这一把吗?”
“正是。”秦慕阳面露赞许之色,又吩咐道,“你去给我拿把铁锤来。”
花飞雪一愣,虽然心下诧异,却还是照着做了,半夜三更去库房取了一把大铁锤来。秦叔叔把铁剑放在冰面上,叮叮当当敲了数下,只见剑鞘外层的黑壳褪了下去,铁锈也被震掉了,露出里面金光耀眼的镂空花纹,fèng隙中镶嵌着碎玉,绽放着七宝流光。
秦叔叔捧起那把剑,虽然眼睛看不见,却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光芒,辉映着一地霜雪,格外夺目。双手摩挲着剑柄,往前一递,说,“这把剑你拿去吧。——这就是传说中的太阿剑。”
花飞雪一怔,心里知道这把宝剑对秦叔叔来说有重要意义,忙推辞道,“不用了,我……”
秦叔叔不由分说把剑塞进她手里,命令道,“拿着。等你一个月后从乾坤顶回来,再还给我也不迟。”
花飞雪只得收了,知道秦叔叔是担心自己此行的安危,心中一暖,行了个礼,说,“谢谢秦叔叔。”
秦叔叔点点头,又想起适才战败的事,叹了一声道,“好在方才这剑在你手里,我没用它与那冥月宫宫主相斗,否则他顺手给抢了去,我们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秦慕阳一向心高气傲,这次败在一个年轻人手里,心中难免郁结难消。花飞雪抽出太阿剑,在半空中舞了两下,使出一招“抚余马兮安驱,夜皎皎兮既明”,风声喝喝,剑光耀眼,月光下她扬了扬唇角,说,“秦叔叔你放心。等我练好了你自创的东君剑,一定帮你把这公道讨回来。”
折腾了大半夜,花飞雪天亮时方才入睡,醒来时已是正午。她坐起身喝了口水,这才看见坐在门口喝茶的洛千夏。
“洛千夏,你怎么在这儿?”花飞雪无声地落下帷帐,说:“不是嘱咐过你,在我没睡醒的时候不准来我房间吗?”
洛千夏睁着一双大眼睛看她,一副无辜而又关切的神qíng,说:“昨晚横遭大敌,我怕你有危险,特地过来守着你的。”
花飞雪眨了眨眼睛,睡眼惺忪,却依然美艳动人,说:“东西收拾了吗?明天就该启程了。”
洛千夏有个习惯,就是在没说完自己要说的话时,别人问什么他只当听不见,当下便自动忽略了花飞雪的问题,双眼牢牢盯住她,问:“你什么时候惹上冥月宫的?”
“摘冰镜雪莲的时候。”花飞雪顿了顿,淡淡说道:“他们这不就是过来抢它的么。”
洛千夏微微竖起眉,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真挚和担心,说:“冥月宫不是什么好东西!里面的人武功又高,心肠又狠,你可得离他们远点!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一句“冥月宫不是好东西”的说辞,花飞雪只觉心头一滞,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不舒服,当下不想再接茬,说:“你到底收拾好东西没有?该上路了。”
洛千夏却还没聊够,将脸靠近了她,意犹未尽地说:“对了,方才,你做了什么梦?”
花飞雪想了想,说:“记不住了。但是那种感觉很奇妙。酣梦未醒似的……胸口中仿佛有温暖的雾气缠绕着,看不清发生了什么,却又不舍得醒来。”
洛千夏忽然笑起来,微一低头,似有感慨地说:“我以前就发现了……你只有在睡梦中才会露出那样的表qíng……”
花飞雪默然地看着他。
洛千夏自顾自地说:“很温柔,很甜蜜……只有那个时候,才让人觉得你是个幸福的女孩子……”
花飞雪听了这话,方才怔了一怔,脸上渐渐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qíng。
方才,她梦见了殷若月。
寒气缭绕的悬崖边,他的脸如花影一般朦胧诡艳……他独有的气息在冰天雪地中格外灼热。分明是第一次相见,却仿佛认识了很久很久。
后来这个梦的qíng节就变得很荒诞,她竟然梦见他与她一起捉蝴蝶,两个人玩得很开心,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喂,你觉得你会喜欢洛千秋吗?”洛千夏此时也不知道他自己说过去了多少内容,他说:“说起来,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颊不易察觉地热了一下。
“我不知道。”花飞雪蛮认真地想了想,答:“但是我觉得,喜欢一个人,应该就是这样子的吧。”她拿起枕头边的一支铁钗,轻轻掷向梳妆台,哪知铁钗却在半空中掉转了方向,直直往梳妆台左侧的墙壁上飞去。
墙壁上悬着秦叔叔送给她的太阿剑。
“那面悬剑墙里嵌了磁铁。”花飞雪说:“两个人互相吸引,应该就是喜欢了吧。没有原因,不受控制,就好像是……一种本能。”
说到这里,她忽然又想起了殷若月,那个人的一袭红衣在漆黑夜里殷红如血,他曾在她耳边说:“好吧。以后若你能活着见到我,总有一日会自愿跟我走的。”
晨曦初露。两匹青骢马奔跑在堆满积雪的山路上,修长瘦削的马腿踏着白雪,远远望去十分好看。
“喂,洛千夏,你小心摔下去啊。”花飞雪不得不用被布包住的剑鞘推了洛千夏一下,免得他从马背上滑落下来。一大早他就在浑浑噩噩地在打瞌睡,jīng神头也真是不济。
洛千夏揉了揉眼睛,说,“花飞雪,我们一会儿找间客栈休息一下如何?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昨晚睡得很累,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怪梦,梦里有铃铛一直在我耳边响,越响我就越困……早晨起来就觉得头昏脑胀的,好像还有铃声缭绕在耳边,哎,真想好好再睡一会儿啊……”
昨夜盐帮北苑发生那么大的事,秦叔叔住的木楼整个都塌了,可是竟没有人闻声赶过来,想是那铜铃声里有什么蹊跷,让其他人昏昏沉沉,睡得更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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