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偶尔被进出的客人打开,透过一丝小fèng,露出里头道的衣香鬓影,纸醉金迷。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厚厚的红毯像是妖娆的花朵。,靡茶而凌乱。
明月看得呆住,一是怔怔地站在那里。肩上的包袱却忽然被一个小偷掠走,明月一急,拔腿追了出去。里头是他全部的身家,丢了可就全没了,这样一想,明月不由追的更加紧。两个人跑得都很快,引得许多路人围观,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帮手。那小贼见她不依不饶,心下也急,随手捡起路边的石头往后一丢,正砸在明月头上,登时鲜血如注。
明月顾不得旁的,只是继续追他,眼看它横穿马路,自己也跟着追了出去……却只见灯光刺眼,耳边传来剧烈的刹车声。临跌倒之前,她眼角一瞥那小贼,只见他很快消失在漆黑的小巷里,带着她的包裹,再也没了踪影。
明月眼眶一酸,软软地往地下倒去。浑身湿透,心也湿透,上海,原来这样一个天堂与地狱并存的地方啊……脸庞有两行滚烫的泪水流下,明月喃喃自语地说,“左清峰,你到底在哪里……”
晋少站在一旁,听到她口中的这个名字,微微一愣。
司机老huáng上前探了探她的鼻息,喃喃地说,“还好,只是晕过去了。这姑娘也算跟我们有缘分,方才路过蒋家大宅的时候就溅了她一身的水……”
晋少定定地看了明月片刻,她脸上还有泪痕,长长的睫毛凌乱而湿润,一注鲜血沿着额头缓缓流下,衬着苍白的脸色,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尖尖的下巴我见犹怜,鬓发凌乱。这样的qíng景,任谁看了,恐怕都会生出一种怜惜来。他吩咐老huáng,道,“先把她送到huáng金道去,再找个大夫给他看看。”
老huáng一愣,急忙应了。他本对明月本来就有些歉疚,只是没想到一向不喜欢多管旁人杂事的晋少这次会这么热心。何况又没真的撞上她。要是在往常,晋少肯定赔人家一叠钞票就算完事了。
望着风中落叶一样躺在那里的明月,晋少黑眸里一瞬间闪过一丝深邃复杂的光焰。
huáng金道是周家旗下的一家旅馆,英国人也有投资,装潢和服务都是大上海最好的。明月的房门虚掩着,晋少推门走进去的时候,她正坐在桌边写字。
米色的窗帘厚实地掩住了夜色,台灯散发出柔和熏暖的光晕,她握着毛笔,一笔一划写得极是认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她脸上罩着一笼如玉光泽,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一缕刘海散落下来,明月抬手捋了上去,晋少站在门口,一瞬间竟有些失神。
huáng婶路过门口,恭敬地叫了一声,“晋少”
明月侧过头来,只见他一袭黑色呢子短大衣,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有有的看着自己,斜倚在门口,整个人透着一股英气和懒惰,不知为何,明月心里一慌,腾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学huáng婶的样子,点头也叫了一声,“晋少。”
几乎整个上海滩的人都称呼周荣晋为晋少。周家大少爷,青龙帮的少主,手里攥着无数酒楼,货船和赌档。他周家跺一跺脚,整个上海滩都要抖三抖。晋少。这个称呼在别人口中叫过千百遍,可是不知为何,此刻从她口中吐出,却让他的心微微一动。
转眼,明月已在huáng金道住了半个月。她知道是这个男人救了她,让她在一无所有的qíng况下不必流落街头。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有些怕他。她觉得他的眼睛透着一种贯穿心肠的魄力,让人在那迫人目光无所遁形。
晋少不经意地走到桌子前,拈起她面前的纸片端详片刻,原来是huáng婶托她给儿子写的家书。半晌,唇边掠过一丝笑意,说,“字写得很好看,你练过的?”
明月脸一红,说,“是家父亲授的,也仿过一些名家的帖子。”
晋少黑眸一闪,悠悠坐到椅子上,做了一个了然的神qíng,说,“哦,听huáng婶说过,你是大家闺秀来的。”
杜明月。其实刚从huáng婶口中得知这个名字,晋少便很快查清了她的底。——杜家在红元村原本也算名门大户。可是,年初山洪bào发,万亩良田毁于一旦,祖上传下来的大宅也化为乌有。杜家败了,树倒猢狲散,杜老爷膝下只剩一女明月守着老父。时局混乱,日子实在艰难,杜老爷又患了病。明月咬咬牙,只身一人就来闯大上海了。
——那里有他的峰哥哥。左清峰,她的订了婚的青梅竹马,亦使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她现在无依无靠,只好来投奔他,结果人还没找到,就差点走投无路了。
明月虽然不谙世事,却不驽钝,隐约觉得晋少的话有种切入正题的味道,垂首答道,“穷乡僻壤的,读过点书,哪算得上大家闺秀呢。其实这几天我都有出去找差事做的,可是我没有介绍人,也没担保人,处处碰壁,真是惭愧。”
晋少眸中闪过一丝玩味,心想这女子看起来傻乎乎的,却也有几分聪慧。不消自己多说,就把话儿往正道上引。只是不知道,当她知道自己今天来的真正意图,又会作何感想呢?
明月端详一下他的表qíng,继续道,“我承蒙晋少照顾这么久,也不能总麻烦您。其实我知道,像我这样的女子,十个八个您也养得起,只是无功不受禄,明月实在不好再这样住下去。……不如有没有什么合适的差事,是我能帮您做的呢?”
晋少黑眸懒懒一抬,说,“你觉得你能帮我做什么呢?”
明月微微一愣。
“你都会些什么?速记,英文,还是会计?”晋少扫一眼她的眼睛,说,“过去的吃穿用度我不用你还,只是以后,你靠什么来养活自己?”
明月微一咬嘴,带着一丝逞qiáng的口吻,说,“那去纺纱厂当女工总可以吧……总不至于就饿死在这上海滩了。”
看她咬嘴的样子,晋少一瞬间竟有些心软,只是一闪即逝,忽然握起她的腕,说,“就凭你这双手,工厂都不会要你。”
他的大手灼热有力,触在皮肤上竟有种很舒服的感觉。明月脸一红,怔怔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说出这样一番话究竟是为什么。晋少轻轻松开她的腕,从旁边扯来一张新闻纸,放在明月面前,说,“你千里迢迢来上海,是来找左清峰的吧。……人我已经替你找到了,你看看是不是他。”
新闻纸上的黑白照片里,左清峰正牵着一个女子的手,言笑晏晏,标题上写着,蒋家三小姐下嫁蒋老副手,即日订婚。明月一愣,不相信似的将他的脸看了一遍又一遍,可那分明是他——她的峰哥哥,十几年就与她定下婚约的峰哥哥。双手骤然一松,新闻纸飘飘地落到地上,明月跌坐在地上,说,“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人。”
晋少看着她脸上闪着一阵青白,唇边上过一丝冷笑,说,“他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什么样的人?蒋家三小姐蒋凤兰富可敌国,万千宠爱在一身,你觉得左清峰会反过头来要你么?”
明月呆呆地看着他,半响没有回答。房间里飘浮着一种诡异的沉默,明月忽然冷静的开口,“晋少今天煞费苦心地说了这么多,是要给我指一条明路走么?”
晋少微微一怔,犀利目光带着一丝赞许划过明月的脸庞,说,“现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忘了左清峰回乡下老老实实地过一辈子。二,留在上海,让他因为失去你而后悔。”晋少往椅背上靠了靠,说,“你选哪一条?”
明月心中一凛,双全不由握紧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样输给那女人。她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为什么会帮他,可是她没有别的选择。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名曰抬头直视晋少那双漆黑的眼睛,一字一顿答道,“全凭晋少安排。”
对于晋少对明月的态度,跟了晋少十几年的司机老huáng也把握不准时为什么。时常暗暗纳闷,晋少那么一个事不关己绝不cha手的人,怎么会对这么个小姑娘上心?难道是看上她了?老huáng遥遥头,很快否决了这个想法,晋少身边什么样千娇百媚的女人没有,那小姑娘还不够格。
百乐门灯火辉煌所有舞小姐都面带微笑长长的旗袍底下露出一截雪白的美腿,浑身透着一股法兰西香水味。论年轻,论容貌,明月都不输旁人的,此刻却连坐了好几天的冷板凳。她本来坐在角落里发呆,却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忽地站起来,将旗袍的双衩撕得更长,又解开襟前的几粒纽扣,露出脖颈雪白的肌肤来,深吸一口气,挂起一抹笑容往门口迎去。
晋少握着酒杯坐在二楼的贵宾包厢里,居高临下地看到她这个举动,不由觉得好笑。扬起唇角,却又有一丝怜惜掠过心头。他知道自己不会看错的。这女人虽然单纯的像张白纸,却自有一番最缺少的韵味在里面。只是,这颗棋需要磨砺,要等一阵子才能收到效果。
明月已经找到今晚的第一个客人。那人张得不算丑,脖子上挂着一条硕大的金项链,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他的不安分地在明月背上摸索,忽然又把她前胸捏了一把,嘴里喷出一股酒气,说,“姿色这么好,却没听人提过你。新来的吧?”
做舞小姐的,哪个没被揩过油,明月心里明白,却还是遏制不住心中的反胃本能地往后退了退,qiáng自笑道,“张先生,你知道我是新人,可别欺负人家啊。”
那人喝了酒,听明月这么一说反倒更加兴奋,双手伸进她裙摆里,色咪咪地说,“我这哪是欺负你,疼你还来不及呢……”
只听“啪”的一声,明月已经一巴掌打在他脸上,打完之后自己也愣了。那姓张的酒醒了一半,立时勃然大怒,上前一把拽住明月的头发,骂道,“妈的,你一个小婊子也敢打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说着,两个大耳光扇过去,用力一抡,将明月狠狠甩在地上。
明月吃痛,心中委屈又害怕,两行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那人打得还不过瘾,追过来一脚踹在明月腰上,嘴里又骂了好几句。
晋少冷冷看着这一切,心中莫名一禁,刚想起身下楼,却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
“住手!”左清峰刚才门口进来,正对上明月泪流满面的表qíng,惊讶之下,却又一瞬间溢满了怜惜。他走过去将她扶在怀里,早有手下过去将那个人制住,左清风用拇指抹了抹她的泪水,说,“明月,你怎么会在这儿?”
明月目光凌乱地看着他,心中一时大恸。委屈。怨恨,思念,许许多多复杂的心绪一齐涌上来,她软软地伸手去推他,说,“你不是要订婚了吗?你连给我写信的地址都是假的……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走,你不是我的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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