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岭十分意外,她耳畔嗡的一声,可是心qíng却有点愉快,她?特地来陪她?
程岭从来不曾与同龄异xing来往,也没想过有这个可能。
“程雯说,你只比她大几岁,可是自幼由你辍学来照顾她生活起居,像个小妈妈。”
忽然由一个陌生人谈起甜酸往事,程岭感慨万千。
“这是你说话老气溜秋的原因吧!”
程岭觉得有点热,鼻尖冒出汗来。
新来的工人把暖气开得太足了。
她轻轻说:“程雯把我说得太好了。”
“他们两兄妹一直希望你可以回到学校去。”
程岭忽然与陌生人讨论起这个严肃的话题来,“最近这段日子他们不断怂恿我,可是这又不比念大学,八十岁也是一种荣誉,我才念到初中二,难道现在又回去与小孩子排排坐?”
李杰来微笑:“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政府现在办的成人学校师资都很好。”
“我知道,那里教授的英语只不过想唐人街居民出到市中心不至于迷路。”
“可以请家教。”
“那么多科目,要劳驾多少个人?”
“先读英语,其余的慢慢来。”
程岭遗憾,“始终比不上学校生活,大家争着聚首,一起jiāo功课,弄得不好,又齐齐留堂。”
李杰来笑:“这是真的。”
“有时候我也想发愤图qiáng,放下家务,重返校园,一直读一直读,读到博士衔,可是转瞬间又气馁,到底是这样吃吃睡睡日子容易过。”
李杰来见她露出天真的一面,十分高兴。
程岭叹口气:“我早已不做非分之想矣。”
“这并非难以达到的目的。”
程岭解嘲的说:“你们读书人总觉得世上除出读书并无第二条路可走。”
“不是没有,那些路比较起去,不好走。”
程岭吁出一口气,她当然知道。
“你要是愿意,我帮你介绍老师。”
“我再想一想。”
“改天我们或许可以到图书馆走走。”
“不,”程岭下决心,“李先生,你的时候宝贵,不可用在无谓的人与事上。”
李杰来讶异,这是拒绝他的约会?
“我习惯耽家里。”
“家里是很舒服,但有时也要出去走走。”
程岭只是推搪,“我想清楚再说。”
李杰来是廿多岁小伙子,已经相当了解异xing心理,知道不能勉qiáng,他起身告辞。第十章
他走了以后,程岭独自坐在客厅良久,忽然站起来,走到程雯房里去。
程雯的房间一向零乱,她出门时老抱不定主意该穿哪一件衣服,换了又换,脱下的衣服从不挂好,都堆在一张沙发上,程岭拉开她的衣柜,只见里面密密麻麻挂着衣服,她随便抽出一件,只见颜色一片混浊,是时下最流行的扎染衣料,她吓一跳,又挂好,颓然坐在chuáng沿。
才坐下又跳起来,这是什么,掀开chuáng罩,是一只网球拍子。
两个世界,完全是两个世界。
她驱近书桌去看程雯的笔记,她知道她念的科目叫管理科学,书本里的理论高深莫测,功课一写一大堆,参考书成箩借回来。
程岭怀念替妹妹补习那段岁月。
程雯幼时学习jīng神不大集中,廿六个方块字母学了很久很久……
她在妹妹房里耽了很久,幻想她是她,有的是时间,有的是男朋友,有的是选择。
程岭悄悄的落下泪来。
她走过去看念芳,念芳正抱着西施猫在看电视,程岭只见荧幕上人山人海,挤在一起载歌载舞不知在参加什么盛会。
“这是什么?”她问念芳。
“呵,”小念芳回答:“这叫胡土托音乐节。”
“是,”程岭叹口气,“现在他们都打扮得像叫花子。”
猫咪呜声跳到程岭怀中。
“妈妈我想参加学校的夏令营。”
“去多久?”
“两个星期。”
小念芳终于会有她的社jiāo圈子,同学朋友,正常活动,一定要放她出去。
念芳见程岭沉吟,生怕不获批准,忐忑的加一句:“罗拔获加与伊莲庄生他们都去。”
这两人是程家的邻居。
程岭说:“报名表格拿来我签名。”
“你是世上最好的妈妈。”
程岭笑:“我也这么想。”
周末李杰来带来一位姓莱斯念教育系的女同学,说愿意为程岭补习。
他一点不放松,程岭却不觉反感,她是需要有人替她安排策划一下。
那个女生要求的薪酬十分合理,她说:“莱斯,是米的意思。”
重新摊开课本,程岭十分唏嘘。
她愿意试一个月看看进展,倘若她的学习能力如一块顽石,那就死了这条心。莱斯新派教学,鼓励学生主动:“程,你要多说多讲。”
“你不会笑我?”
“我像那样的人吗?”
程岭端详她一番,“不,你不像。”
“程你介意告诉我你几岁吗?”
“我的真正年龄?”
“可以讲吗?”
程岭抬起头,感慨的说:“我二十五岁了。”
“呵,我们同年。”
“真的?”
“李也是二十五。”
程岭问:“李是你的男朋友吗?”
“我才不要这种大男人做伴侣。”莱斯嗤之以鼻。
程岭觉得她们之间存在一道鸿沟,莱斯说到异xing,仍然面红耳赤,言若有憾,心实喜之,程岭哪里有这种心qíng。
课上到一半,忽然之间,客厅玻璃窗当啷一声,碎片四溅,落了一地,幸亏没有人坐在沙发上,否则必然挂彩。
程岭大吃一惊,只见有人窜进汽车,迅速逸去。
这分明是蓄意破坏。
一边莱斯已吓得面无人色,“程,快打电话报警。”
程岭看到玻璃碎片当中有一拳头大石块,用纸包着,拆开一看,上面写着“清人回家去。”
程岭心中有数,又与莱斯说:“今日功课到此为止。”
莱斯恳求:“请依法处理此事。”
程岭微笑。
她自然有分数。
不到一会儿郭海珊已经一额大汗赶着前来。
程岭铁青着脸同他说:“这是你贤妻的好介绍吧。”
郭海珊汗颜:“我会教训她。”
程岭冷笑,“她不教训你已经很好了,请她别把程雯拖下水,跟着疯,为了两块钱同白人下三滥争个不休。”
“她是过分一点。”
“究竟是什么引起白人来寻仇?”
“她把夜总会告到官里去,叫夜总会登报道歉,承认种族歧视。”
程岭问“华仁堂出句声,他们还不服贴?”
郭海珊此际露出一丝微笑,“你我想法相同,可是文凯说,她要秉公办理,要在白人社会中争个公道回来。”
程岭指一指,“拿我客厅来殉葬?”
“我马上派人来修理守卫。”
“告诉文凯我绝对生气,还有,把程雯叫回来禁足。”
郭海珊从未见过程岭发脾气,名义上她是他的长辈,私底下他也十分敬重她,故立刻说:“是。”
程岭一言不发上楼去。
程雯很快被接回来,站在姐姐面前一动不动。
程岭没有正面看她,呆半晌,忽而落下泪来。
程雯心如刀割,“姐姐,有什么事你骂我好了。”
程岭只是说:“我担心你的安危,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这些年的苦白吃了。”
“姐姐,你说什么我都照着做。”
“我想你把书读好,替华人争气有许多方式,无需如此qiáng出头。”
“可是——”
“不必同我讲别的理论,我不懂,也不想听。”
程岭摆摆手,显示了她权威专制一面,她确是家长,一家之主,此刻是她运用权力的时间。
“是,姐姐。”
“你心中不服是不是。”
“不,姐姐,我心服口服。”
程岭又流泪,“你放心,我不会管你其他事,学业与恋爱都不伤身,任你去。”
“毕业后我想念法科。”
“也好,以后多接华人官司,伸张正义。”
“一样会结下仇家。”
“那怎么一样,那是公事公办,你们此刻是挑衅生事,砸人饭碗。”
程雯不敢再分辨。
程岭忽然微笑:“可记得我接送你们上学的qíng形?一晃眼都这么大了,真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