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遥远的地方(最心爱的歌)_亦舒【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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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岭连忙答:“够了,什么都不用。”

    “我俩打算替你置家私和电器。”

    印大先生办事能力qiáng,三两天之内已经把工夫做好一大半,回到家,程岭看到养父仍是抱着一蹲啤酒。

    她悄悄问程霄;“有没有去上班?”

    “有,下班才喝,”

    程岭点点头,她有许多话要同弟弟说,但是不知从何讲起,终于放弃。

    印大先生偕她到电讯局去打长途电话,填好号码,先在外头等,接通了,才到小儿电话室去听。

    那边说:"是程岭吗,我是印善佳,欢迎你来温哥华。”

    程岭不知如何回答,紧张地答:“是,是。”

    那边也一阵沉默,一分钟到了,电话里传来嘟嘟嘟声响,那边如释重负,说声再见,把电话挂断。

    程岭有点失望,想像中他应该有许多话说,他有无收到她的照片,是否觉得她漂亮,可希望她早些抵涉?

    可是当印大先生问她怎么样的时候,她说:“很好。”

    新居布置妥当,程岭看着弟妹搬进去,心里十分满足。

    有两扇窗子看得到海,印大先生对窗笑道:“许多人不看好这一区,说房子造在填海区上将来会往下沉,所以卖得便宜,我相信以后起码会涨上百倍。”

    程岭哪里懂这些,只是恭敬地微笑聆听。

    这段日子里她已与印大先生培养出深厚的感qíng。

    “房子契约放在王董律师处,你记住。"

    然后,飞机票出来了。

    程岭此际有点兴奋,要去加拿大呢,崭新的天地,她自己的家,能不能打出一个局面来,就看她的了,终于得到主动的机会,她紧张得为此失眠。

    朦胧间回想到很小的时候,第一次由养母带着去见祖父,那时弟弟妹妹尚未出生,妈妈抱着她,视若亲生一路带进去,在起坐间等,半晌不见人,故问;“老爷子呢?”女仆把手张开,拇指碰一碰嘴唇,作一个抽烟状,程太太会意,坐下来继续等。

    程岭长大了,才知道祖父抽的是大烟。

    他人出来了,带着一股异香,程岭闻了头晕。

    人是好人,对程岭和颜悦色,“呵,领儿,你要带弟弟到程家来呵。”

    小小程岭不负所托,弟弟出生后,她只有更加受宠。

    现在要离开程家了。

    “姐姐。”程雯醒来叫她。

    程岭紧紧搂住妹妹。

第四章

    在飞机上,程岭还是惦念着弟妹的功课膳食。

    印大先生坐在她身边,呼喳呼喳入睡。

    程岭头一次坐飞机,一切都是新鲜的。

    飞机先停日本东京再往东飞,那么大一团铁,如何浮在半空不往下堕,真费疑猜,而且,往西方国家,怎么反而朝东飞去。

    印大先生睡醒了,问侍应生要了两条热毛巾,好好擦一把脸,笑道;“怎么样?”

    程岭低声说:“想家。”

    印大先生喝一口啤酒,他这样开导她:“那并不是你的家。”

    程岭叹口气,“妹妹爱吃卤jī翅膀。”

    印大先生忠告她;“你要小心持家,不要借钱出去,也不要问人借钱,赚一百元,顶多只可用五十元,其余作为节蓄,你看你养父,当年南下,金条藏在木箱中抬下来,转瞬间花个jīng光,如今多么落魄潦倒,这便是托大之故。”

    程岭心惊胆战地称是。

    印大闭上双目,“你也睡一觉吧。”

    程岭始终没有问及印大先生的私事;他结了婚没有。他有孩子吗。他gān什么职业……

    一则,大人的事她不该问,二则,程岭的好奇心始终不qiáng。

    瞌上眼,她做梦了。

    那还是利园山道,妈妈穿着淡蓝通花麻纱旗袍走到女儿房间里来,拿着一只宝石耳环,笑问“另一只在什么地方”,程雯自洋娃娃头上摘下另一只递过去,妈妈顺手理一理她们头上的大粉红蝴蝶结,“就出发了”,他们是要去参加一个婚礼,新娘子穿白纱,结婚蛋糕有人那么高,吃完茶点,可与新娘子握手,程岭说:“她很漂亮”,爸爸说:“今日有点呆板,平日在写字楼还要好看些。”

    正评头品足,忽然喇叭里有人讲话,程岭惊醒,面颊yīn凉,原来哭了。

    印大先生说;“快到了。”

    程岭怔怔地看向窗外,一团团云似优化似飞过去,本来妈妈说待妹妹大些,一家人要乘飞机到日本游玩,真没想到好日子那么快就过去,整箱金条一下子就输净。

    飞机降落低飞,印大先生说:“那一格一格的全是农地,土地十分肥沃,几乎不用施肥。”

    自飞机下来,过五关,斩六将,程岭倒没有盲目跟在印大身后,她处处留意,事事关心,细心聆听印大兴制服人员jiāo涉,他俩出关看到天日之际,一个多小时已经过去。

    印大先生吁出一口气,“算是顺利,程岭你鸿福齐天,有人到了海关还是给打回头,程岭,现在你已站在加拿大的土地上了,”

    程岭抬头一一看,只见天yīn寒冷正在下雨,她打了一个哆嗦,她不会忘记这个日子,天是九月十一日。

    这时印大先生才说:“咦,怎么还没来接我们?我明明千叮万嘱叫他来接。”

    程岭低下头。

    她原以为一下飞机就可以见到印善佳,没想到他全无踪影。

    这样冷淡她是什么意思?

    印大先生怒气冲冲,“岭儿,你看住行李,我去打电话。”

    程岭旁惶地握住拳头,雨丝打在她脸上,她觉得新的家园仿佛不太欢迎她。

    片刻印大回来了,脸上怒气并未平息,拉着程岭说:“我们走,”

    他挥手叫了一部计程车,司机下来,把行李背上车放好,然后问:“唐人街?”

    印大点点头,“片打东街。”

    程岭不得不问:“是往家里去吗?”

    印大转向程岭,脸上换了一副表qíng,他温和而歉意说:“是,先到家,看看他摘什么鬼。”

    程岭觉得印大先生是真为她好。

    她又开始发现她这次过埠,恐怕全属印大先生的主意,那个印善佳好像不欢迎她。她低下了头。

    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再说话。

    在车子内往外望,程岭对这个陌生的城市不由得产生好感,只见街道清洁,处处树木,因是秋日,灌木树叶均转为深深浅浅huáng棕红色,衬着四季长chūn的冬青树,十分诗意,程岭一向爱美,这风景使她着迷。

    路两边是整齐的平房,她在外国电影中看见过,程岭倒底年纪轻,她兴奋起来,贪婪地伏在车窗上往外一看。

    车子驶进市中心,像香港一般高楼大厦,只不过街道更为宽阔。

    然后程岭看到奇景,车子转入另一条街,中文招牌处处都是,不用讲,这一定是唐人街了。

    车子终于在一片店门前停下来。

    程岭抬起头看招牌:卑诗餐馆,玻璃门关着,上贴一张告示:东主喜事,今日休息。

    印大先生付过车资,提起行李,“来,自这边楼梯上。”

    原来他们并非住在那些整洁美观的平房里,他们只在店堂楼上占一小小单位。

    不过程岭并没有失望,也绝不气馁,金窝银窝,还不如自家狗窝嘛。

    她跟在印大先生后边,走上吱咕吱咕的木楼梯。

    印大先生摸出锁匙,开门进去。

    屋里分明有人。

    天yīn,没开灯,阁楼十分凌乱,有限家具上搭满衣物及盘碗,大约已有三五个月没收拾打扫过的模样,有一个人坐在最黑的角落抽烟,程岭只看到那点猩红色的火星。

    印大放下行李,不客气地问:“为什么不来接飞机?”

    那人轻轻笑一声,“我听错了时间。”

    印大先生沉声道:“老三,人已经来了,拜托你收拾心猿意马,从此你是有家室的人了.”

    那人在椅上转个身,程岭仍看不清他的脸,只听他叹息一声,“一间破店,一个养女,就想收服我?”

    印大光火了,一拍桌子,“当初你愿意接受这个条件!”

    “大哥,我事后可是越想越委屈。”

    “依你说,怎么样?”

    “你同老二霸占了大部分家产,只把这破店留给我?”

    印大沉声道:“做好了,这店是个金矿。”

    “是吗,”那人懒洋洋,“那你同老二为什么不要它?”

    程岭再笨,也会明白,此人正是印善佳了。

    印大转过头来,见程岭仍然呆站门角,有点不忍,对她说:“岭儿,你累了,且去洗把脸。”

    程岭便走进浴室,关上门。

    奇怪,卫生间倒还gān净,可是机伶的程岭一眼便看出瞄头来,洗脸盘上的玻璃架里放着一支唇膏,旋开一看,是鲜艳的玫瑰红。

    程岭不动声色,既来之,则安之,唯有见一步走一步。

    她掬起水敷脸,一边听得印氏兄弟在外头低声开谈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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