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珍爱莫能助,不禁恻然,“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你仍然得在这个园子里委屈求全。”
平儿心一酸,流下泪来,“要等到几时,女儿不再落泪?”
之洋闻言,微笑,眼睛看着远处,“女孩子总还是要哭的,无论三百年或是五百年之后,她们仍然会为不值得的人与事伤心落泪。”
平儿抹gān眼泪,讶异地问:“这是真的吗?”
时珍点点头,“并无讹言。”
平儿凝视她们:“二位来自何处,又将往何处去?”
之洋不知如何回答。
时珍却回答得很妙:“天机不可泄露。”
“我的命运——”平儿忧虑到极点。
“别担心,”时珍安慰她,“你的好心肠会给你带来好运,”她的口吻如算命的吉卜赛人,“你与那苦命的二姐不同。”
平儿低头饮泣,“我想到二姐的下场便担惊受怕。”
之洋冒失地问:“谁是二姐?”
时珍瞪她一眼,“平时不看书,现在问问问乱问,那二姐,便是适才那贾琏在默哀之人。”
之洋问:“连个名字都没有,就叫二姐?”
时珍苦笑,“你问问平儿,可知她自己姓什么?”
平儿摇摇头。
之洋觉得头皮发麻,“我不喜欢这本书,我不要留在此地,我不忍看到这些可爱可亲的女孩子白白坑死在这个鬼地方,时珍,我们走吧。”
时珍对那平儿说:“我们要走了。”
平儿急道:“姐姐请临别赠言。”
时珍词穷,只得安慰说:“记住,黑暗之后便是黎明,忍得一时海阔天空。”
这样的陈腔滥调那平儿听了居然十分受用,向时珍作揖,“多谢二位。”
之洋连忙拉起时珍就走。
她不敢回头看,怕多看一眼会增加伤感。
之洋问时珍:“平儿的下场如何?”
“不知道。”时珍黯然。
之洋奇问:“你不是看过书吗?”
“后四十回遗失了。”
之洋点头,“那倒也好,免得叫人伤心。”
时珍抬起头,“说得真对,彼时女子命运真叫人伤心。”
之洋说:“过去一二百年,我们真的争取到不少。”
时珍笑,“权利与义务一起来,压死人。”
之洋有顿悟,“无论如何,也不该怨天尤人了。”
时珍打蛇随棍上,“是呀,尤其是为了那种不值得的人与事。”
“谁,你指——”忽然想不起那人的名字。
之洋大吃一惊,她原先以为那人的姓与名将如烙印似刻在她心中,一生不忘,可是这下子,竟叫不出来,之洋为这另类薄幸大大讶异。
呵是,在梦境中,现实的痛苦会渐渐淡忘。
“那人叫——那人好像姓曾。”
时珍笑得很开心,“不记得也就算了。”
真是,忘不了没办法,既然已忘得一gān二净,不如一笔抹煞。
“我们往前走。”
“出来这些时候,你肚子饿不饿,人累不累?”
之洋答:“奇怪,都不觉得,好似做神仙似的。”
“那么,让我们继续逛。”
之洋说:“时珍,我越来越佩服令尊,设计了这座梦之迷宫,供我们游览消遣。”
“可是,相信你也已经发觉,在这里呆久了,好似不愿意再回到现实。”
“耽于逸乐是人之常qíng。”
“我相信,做梦最开心。”
“况且你我一向谈得来,携手同游,不亦乐乎。”
时珍指着前头,“看。”
之洋一抬头,发觉景色全部变了,适才是江南之chūn,此刻分明是北国之冬。但见崇山峻岭,悬崖那一头,即是万丈深渊,老鹰乘风哑哑低旋,随着劲风在空中飞舞,山顶上有积雪,天色yīn暗,之洋忽觉有雨点飘到脸上,停睛一看,却是雪丝。
之洋忙问时珍,“怎么走到这里来了,可是迷了路,怪可怕的。”
“不怕不怕,你冷不冷?”
“不觉冷冻,好极了。”
这时,时珍悄悄说:“有人。”
“哪里?”之洋没看见。
“峭壁之上。”
之洋停睛一看,是有人,适才没发觉,因为那人身型瘦削,又穿着与岩石一样颜色的灰紫色长袍,衣袂飘飘,远看,像一片云在风中抖动。
“唉,像是神仙中人。”
时珍答:“是,连背影都那么飘逸俊秀,不知是谁。”
两人不知不觉朝前走了一步。
山路崎岖,不甚好走,之洋与时珍双手紧紧互握,挣扎着上山。
那人耳听八方,蓦然回过身子来,沉声道:“谁!”
之洋一抬头,与那人一照脸,顿时呆住,只见他剑眉星目,约二十余岁年纪,一脸风霜,却不掩英姿勃勃,但双目隐隐露出泪光。
同样是伤心人,他与那琏二爷比起来,一个是云,一个是泥。
之洋渴望知道他的故事,踏前一步。
此际时珍忽然“噫”地一声。
之洋也发觉了,只见那人右边袖子空dàngdàng,显然是个独臂人。
之洋虽然平日懒看书,但是这个独臂人的名字她却还是知道的,脱口而出:“你是杨——”觉得无礼,硬生生改为“杨大哥。”
那姓杨的男子朝她们点头,“两位是——”
“我叫林之洋,她是李时珍。”
之洋向前走了一步,那杨大哥一看,惊讶地说:“两位不会武功,怎么来得到这里?”
之洋笑了,怎么来不得,哪里都去得,宇宙任何一个角落都难不倒她们,一束思维,无色无相,不怕寒与饥,亦无畏冷嘲热讽。
时珍微微欠身,“杨大哥,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你一向是我最敬佩的人物,今日有缘相见,真是万幸。”
那杨大哥莞尔,“不敢当,请到舍下喝杯水酒。”
他的家只是一间茅寮,却也暖和,土墙上挂着一张张shòu皮挡住无fèng不入的寒冽之风,树桩为台椅,一堆茅糙作卧铺。
他取出一坛子酒,三只酒杯,注满了,先gān为敬。
时珍嗫嚅,“我不会喝酒。”
他却十分温和,“不会喝不要紧。”第三章
之洋这人心怀鬼胎,打量过环境,不禁咋舌,哗,这样冰天雪地,居所如斯简陋,好像还没有卫生设备,幸亏是做梦,若真的生活在这里,那还了得。
只见时珍一脸仰慕之色,丝毫不觉什么不妥,之洋不禁暗暗叹口气。
时珍问:“杨大哥,你可是在怀念龙姐姐?”
那姓杨男子一听,不禁愣住,“你们怎么知道我的事?”
之洋笑出来,嘿,阁下之爱qíng故事,千万读者均知,且传颂不已,议论纷纷,杨某,你是公众人物,早已丧失隐私权。
当下时珍支吾而答:“消息来自江湖传闻。”
之洋也问:“你与龙姑娘分别,已是第几年了?”
那杨大哥仰起头,一脸抑郁之色,“整整八年。”
啊,还有八年,两人便可复合。
之洋看过那部书,所以知道结局。
果然,时珍也安慰他说:“不怕不怕,有qíng人终成眷属,你与龙姐姐会得团聚。”
杨氏忽现狐疑之色,“你们既知我的事,为何不怪我离经叛道?”
之洋莫名其妙,“我不明你所指。”
“龙儿本是我师傅。”
林之洋点点头,“这我知道,你自幼跟她学武。”
“她年纪比我大。”
之洋笑,“那又怎么样,你跟一位年纪略大的成熟女xing学艺,后来,二人顺理成章发生感qíng,好得不得了呀,你何必理会别人说些什么,你làng迹江湖,武艺高qiáng,难道还怕一两句谣言?”
杨氏看着林之洋,大大感动,长叹一声,“之洋兄,佩服佩服,我胸襟不如你广阔。”
之洋一怔,他把她当男生了,下次出游,恐怕要换过这一套白衬衫牛仔裤才行。
她有点忸怩,“我不是男子。”
时珍连忙说:“我也不是。”
杨氏笑,“我也看出你们是女孩子,只不过既作男装打扮,大抵是希望别人把你们当男子吧。”
之洋说:“不,这正是女装。”
时珍补一句:“在我们的……家乡,女子也蓄短发穿短衫。”
杨氏点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你们那里,人人想必不拘小节,头脑开通,胸襟远大。”
“大多数人都可以做得到。”之洋笑吟吟。
时珍怪同qíng地说:“真没想到世俗眼光如此狭窄,认为同师傅恋爱是大逆不道。”
杨氏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