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_亦舒【完结】(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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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洋笑,“杨大哥,你看你,仍然内疚。”

    “世人不容我。”他无比惆怅。

    “在这件事里你又没伤害任何人。”

    他点头,“这是真的。”

    “为了这件事,四周围的所谓至亲友好,反而尽qíng伤害你。”

    “的确如此。”

    “咄,内疚的应是他们才对呀。”

    杨氏笑了,“之洋,你说的话,似是而非,妖魅气氛十足。”

    之洋也笑,“给全真派那些老古董听见,必定派我做小妖女。”

    三人大笑。

    杨氏说:“真没想到二位对我的事了如指掌。”

    时珍不语,跑到稻糙堆去躺下,他的故事,她起码看过百多两百次,每个细节都会背,在她年轻的心底,她一直渴望可以遇到一个如此风流倜傥深qíng的男子,带她漫游江湖,她愿意随他到山之巅,海之角。

    她肯定已经爱上了他。

    如今居然可以与他面谈,虽死无憾。

    之洋过来轻轻咳嗽一声。

    时珍看着她,“你gān吗,喉咙痒?”

    “该走了。”之洋悄悄说。

    “我不走。”

    “你这人,你又怎么可以待在这里呢?这故事里又没你这个角色。”

    “我喜欢这里。”时珍耍起小xing子来。

    “荒山野岭,久留无益。”

    “我想陪杨大哥多说几句话。”

    “你已经安慰鼓励过他,对他大有帮助,还待怎地?”

    时珍泪盈于睫,只就不舍得走。

    之洋恻然,这家伙,平时振振有词,道理十足,其实心底也十分寂寞,否则不会寄qíng一名小说人物。

    之洋握住好友之手。

    “杨大哥,我们告辞了。”

    杨氏说:“你俩确是异人,不过外头已经降霜,又有野shòu出没,不如留待明早才出发未迟。”

    之洋一味摇头,“不怕不怕。”

    时珍关心他多过关心自己,“杨大哥,你一定会等到龙姑娘。”

    杨氏取过一件shòu皮大氅,罩在时珍身上,“我决定终身等她。”

    之洋朝时珍使一个眼色,“听到没有?”

    杨氏的豪迈、深qíng、潇洒,的确令女孩子们陶醉。

    他送她们出门。

    这时,山上雾色茫茫,夜幕四合,几不可辨别道路。

    之洋“呀”的一声,“往何处走?”

    时珍极有信心,“向前直走。”

    “会不会踩落山坑?”

    “才不会。”

    时珍拖着之洋大步向前,才一步,就回到李家的实验室来。

    之洋伸一个懒腰,“好梦好梦,大梦谁先觉。”

    时珍怔怔地发呆。

    之洋一看她,愣住,“噫,怎么把这件shòu皮带出梦境来了?”

    时珍身上可不就还披着那件皮大衣。

    之洋皱起眉头,“已经多年不流行shòu皮了,你可千万别穿出去。”

    时珍拿起一只皮袖子,放在脸边。

    “时珍,”之洋问题多多,“这件衣裳是如何带出来的?”

    时珍也愕然,“我不知道。”

    “时珍,假使衣裳可以带出来,那人呢,人是否亦可携出?”

    问李梅竺教授!

    那边厢时珍已将皮衣郑重挂起,站在远处欣赏。

    皮衣由三五张不同shòu皮fèng成,十分粗犷,却轻、软、暖,时珍十分钟爱。

    之洋在一边念念有词:“难道教授已可将实质分子化为无形,然后再度还原?”

    时珍且不回答,只是说:“我会再去。”

    “去哪里?”

    “去见杨大哥。”

    “咄,你这次再去,焉知是何年何月,说不定他还在褪褓里,又保不定,他已是百岁衰翁。”

    时珍发呆。

    之洋笑道:“原来梦里缘关亦值得重视,同现实世界一样,亿亿万万的人,你偏偏在彼时彼际遇见了他,有没有结局,根本是另外一回事。”

    时珍看着好友。“你仿佛是看开了。”

    “是,得亦无所喜,失亦无所悲。”

    时珍微笑,“你说的,可是由衷之言?”

    之洋也笑,“嘴巴能作此言,也已经不容易。”

    “你进步了。”

    “你呢,还挂住杨大哥?”

    “什么地方去找那么深qíng的男子!”

    之洋劝道:“现实世界中若有那么一个人,一条手臂,伤残人士,到处流làng,无正职,脾xing孤僻,你恐怕不会对他倾心。”

    “可是小说中——”

    之洋道:“这便是小说家的至高艺术。一支生花妙笔,把读者逗得如痴如醉,进入剧qíng,不能自拔。”

    时珍微笑,“我不介意着魔。”

    “时珍,你也寂寞吧?”

    时珍答:“在你面前,何必否认。”

    “可思念亡母?”

    “那是一定的事。”

    “你我同病相怜。”

    时珍只是看着那件皮衣出神。

    “我想与李梅竺教授说话。”

    时珍即时帮之洋搭线,可是这一次,有一位美貌年轻女子莺声呖呖地说:“李教授事忙,请留言。”

    之洋说:“请说是他女儿找他。”

    “是,我请他尽快回复。”

    时珍却说:“家父云游四海,很难联络,上次找到他,真是运气。”

    之洋伸一个懒腰,“好累。”

    “元神出窍,自然耗费jīng力。”

    “我回家去睡懒觉,时珍,你独自可别轻举妄动。”

    “你讲得对,”时珍遗憾,“把杨大哥搬到现实世界,他不可能适应。”

    “把你移植到他的天地,你又何尝会习惯,他那里连热水龙头都没有,简直宇宙洪荒。”

    “真的,怎么洗头呢?”

    之洋笑,“整本书里,都不会提及扬某人梳洗场面。”

    时珍骇笑,“那女主角呢?”

    “女上角用荆棘制成梳子贯通头发,别上珍珠,已经完工。”

    “噫。”

    “别多想了。”

    “我们明天见。”

    “明天又见,你老板会怎么想。”

    “我考虑告假。”

    之洋笑着拍手,这便是做梦后遗症。

    她打道回府,一直想着梦中的人与事。

    到了家才发觉又脏又渴又饿,像是童年时在郊外旅行了一整天返家那种qíng况。

    她连忙服侍自己ròu体的需要。

    淋浴后用毛巾裹着头发披着浴袍举案大嚼。

    ròu体虽然麻烦,死后且会腐化,可是它健壮之际,却也带来不少欢愉。

    之洋举案大嚼。

    最有趣的是,在梦中,其他人所看到林之洋的影像相貌打扮与真实林之洋无异。

    真不知李梅竺教授如何做得到。

    所以之洋要与教授联络,她有太多的问题想问。

    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在防盗设施上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

    这是谁?

    那人转过头来,噫,原来是曾国峰。

    曾国峰是谁,他便是叫之洋伤心的那个人。

    “之洋,在家吗?”

    之洋不得不回答:“刚回来,有什么事吗?”

    “劳驾你看看,我有没有一只古董金腕表漏在你处。”

    之洋很镇定地说:“我找找着,找到了给你送去。”

    对方见她没有开门的意思,便说:“我想它大概是在你卧室五桶柜左边第三只抽屉里。”

    他的意思是,让他进屋,一分钟便可以找到。

    可是之洋固执,她重复:“我找到了,给你送去。”

    “你不方便开门?”

    之洋忽然说:“我有朋友在这里。”

    曾国峰一愣,“啊?”

    之洋又再加一句:“你请回吧。”

    那曾国峰无奈,好像没想到之洋会给他碰一个软钉子,“我明早再来。”

    “明天我不在家,我外出旅游。”

    那曾国峰几乎下不了台,gān笑两声,转身就走。

    之洋呆半晌,才看看手中吃到一半的三文治,再也没有胃口,随手放下来。

    什么金手表!

    曾国峰走的时候根本什么都没留下。

    之洋记得他当时的表qíng,一辈子不会忘记,他脸上尽是厌恶之意,之洋要是敢多说一句,他保不定就叫她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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