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红袖没应声,回头望,雪花片片飘落,葱葱郁郁依然望下尽,再转回来往上瞧,漫山云雾蒙蒙,巍巍山巅高峻雄伟得令人生畏,简直就像是连着天似的。
真的要越过那山头吗?
一般时候倒还无所谓,但现在已入冬了耶,天知道山头上下多大的雪,有多么寒冷,搞不好半路上她们就冻成人形冰柱了!
“喏,毯子给你,披上吧,马我来牵。”
“我们一起披。”
他们走的是一条埋没在荒糙里,从乱石窖中硬踩出的羊肠小径,断断续续,弯弯曲曲地往上延伸,根本看不见尽头,还时不时得下马来劳动两只可怜的脚。
幸好她们的爹爹是武人,她们又是在川境长大,娘亲才没有坚持要她们缠足,任由她们四姊妹留著一双与藏人、彝人一样的天足,不然要她们用那种又小又畸形的三寸金莲攀这种山路,大概走不了两步就会改用爬的。
“不行,我们一起披就没办法走路了。”
翠袖把毯子推回给妹妹,袁红袖只好自己披上毯子。
“好慢喔,他们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来救我们?”
山风愈chuī愈冷,渐渐变大的雪一点儿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寒飕飕的凉意直bī心头,袁红袖终究是没吃过苦的小姑娘,这时候,疲惫折磨得她信心渐渐流失,耐力已到达崩溃的临界点。
翠袖也差不多,但她毕竟是大姊,无论境况多么绝望,仍然必须打起十二万分jīng神来安慰妹妹。
“放心,他们一定会来的!”不过,她自己也在怀疑——
他们不会等她们冻死在山头上,才找到她们的尸体吧?
他支持不住了!
眼看金日那张脸烫红得像火在烧一样,呼吸急促紊乱,步履蹒跚不稳,还会转圈圈,huáng希尧当机立断提出休息的提议,并决定就算金日不同意也要设法点他的睡xuéqiáng迫他“同意”,没想到金日竟然闷不吭声的默许了,这时,huáng希尧四人的脑子里不约而同浮起同样的想法。
他快倒下去了!☆☆☆四月天独家家制作☆☆☆
倒吧,倒吧,快倒下去吧,如此一来,他们才能够设法先让他退烧,保住他的小命,不然他要是死在这里,大家都得陪葬,更别提要救人……
咦?他在做什么?
huáng希尧四人正在暗自敲打如意算盘,霎时又目瞪口呆,震惊得看着金日竟然扑通一声跳入蜿蜒在山麓间的小溪里,水面上还浮著一块块的浮冰,别提溪水有多冰冷,他竟然……竟然……慢著,难道他是想……
huáng希尧与傅康相顾一眼,几乎同时拔腿跑过去一人抓住金日一条手臂,但并下是要把他拉上来,而是捉住他不让他沉下去。
“金公子,你就这样睡一下吧!”
金日那双眼已呈现呆滞昏沉的现象,根本听不懂huáng希尧在说什么,空茫的睁了好一会儿才无力的阖上。
“承峰,你去照顾马匹搭帐篷;青枫,你去打只山jī来生火熬汤。”傅康沉声吩咐,待他们两人各自去忙之后,他望著沉在溪中昏睡的金日。“我想我们最好再给他下点蒙汗药,不然还没越过这座山,他就会先死在这里了!”
直至金日赤焰如火的脸色褪到微红,他们才小心翼翼的把他抱离开小溪,放到帐篷里换衣服。
“老天,他的背是怎么了?”傅康惊愕得两眼睁得滚圆。
累累的疤痕,凹凹凸凸没一处平整,简直就像是被人硬刮下一层ròu来似的,惨不忍睹。
huáng希尧淡淡瞟他一眼。“你说呢?”
傅康犹豫一下。“鞭打?”虽然不太可能,但也只有这种可能,可是被鞭打的伤并不会如此严重啊!
huáng希尧莞尔。“谁敢鞭打他?”
他也这么想,可是……“不然是什么?”
huáng希尧轻叹。“为了保护袁姑娘,他差点被活活砍死了。”
傅康怔了怔。“他的武功不是十分厉害吗?”难道一切都是虚构的?
“是,但是……”huáng希尧再叹,是佩服,也是感动。
他曾经认定是金日高烧烧得神智不清,忘了自己会武功,但在他送妹妹回家再回到建昌之后,有一回金日午睡时,他和翠袖无意中间聊起这件事,翠袖立刻回驳说他想错了,然后一边掉泪一边说出当时的实际状况。
现在,他则用感慨的语气,把当时发生的事再告诉傅康。
“……直到最后一刻,他几乎只剩下半口气,护著袁姑娘的手臂仍然没有松懈半分……”
他缓缓抬起眼来注定傅康。
“你做得到吗?只因为袁姑娘害怕你杀人的模样,宁愿用自己的命去保护她,也不肯再使出武功来让袁姑娘更怕你,你做得到吗?在你昏迷不醒,只剩下最后一口气时,你仍然能用那最后一口气去保护袁姑娘,你做得到吗?”
傅康张嘴,差点脱口说出:当然做得到!
但是……
他真的做得到吗?
他不知道,没有人能够确定自己在神智昏迷的qíng况下会做什么事,或者不会做什么事,没有人。
“倘若他的武功真是那么好,他也可以不杀人而制住对方呀!”
“在他清醒的时候,没问题。但当时,他已高烧到神智不清,根本没有任何思考能力,唯一仅存的意识是自己说过不会再做会使袁姑娘害怕的事。杀人,要杀人就必须使出武功,所以他就不用武功,这是最直接的反应不是吗?当他清醒之后,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事呢!”
要杀人就必须使出武功,不用武功就不会杀人,非常单纯又直接的逻辑,完全没有经过任何思考,是的,神智不清的人最多也只能做出这种反应。
傅康垂眸凝住仍处于昏睡状态中的金日,好半晌。
“在得知大妞儿嫁给他之后,我一直认为他配不上大妞儿,更不明白大妞儿为何会倾心于他,可是现在……”他黯然苦笑。“我已经没有资格说他配不上大妞儿了。”
他疼爱翠袖十年,终究比下上一个能够为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啊!
两个时辰后,营火旁,四个男人正在低声讨论如何加快行进速度,又不致使金日过度劳累,蓦地,帐篷掀起,金日大步走出,退去高烧后的他回复原先的冷峻,目光犀利地扫向炉火上的锅子,里头熬著不知什么汤。
“那是给谁喝的?”
“当然是给金公子你喝的呀!”
金日冷笑。“要喝大家一起-,否则谁也别想要我喝!”
四个男人骇然抽气。
他知道了!
吞著口水,四个男人面面相觑,大冷天的,额头上竟然冒出汗滴来,一颗颗溜溜地往下滚。
他知道他们曾给他下过蒙汗药了!
那他为何没有杀了他们?
“至少吃了胡大夫的药吧!”huáng希尧战战兢兢的递出药丸。“你的高烧是退了,但还是在发烧呀!”
默默的,金日吃了药丸,又喝下大半皮囊的水,再去溪边把水囊装满。
“上路吧!”他说,一边牵著自己的坐骑,踏上那条只能靠两条腿走的小土径。
眼见他自顾自先上路了,四个男人慌慌张张收帐篷、灭营火,急急忙忙拉上自己的马追在后面跑。
现在他们知道他为何不杀他们了,杀了他们就没有人给他做奴隶了!
雄伟的贡嘎山在远方矗立,拉鲁河环绕着身躯游走在起伏的青稞地之间,牛羊和牧歌愉快的融入浩瀚广阔的糙原中,朦朦的雾霭在大片白桦林里潺潺飘拂,经历近一个月艰辛到不行的旅途之后,眼前乍然出现如此美好的景致,翠袖姊妹俩下禁感动得直掉眼泪,以为是在作梦。
总算不必再攀山,不必再渡河,不必再练习惊险动作,不必再踩在深雪里簌簌抖索了……
真的不必了吗?
在拉鲁河畔,有一片淳朴的藏人村寨,一行人鱼贯而入后,藏女便把翠袖姊妹俩带进最大那栋民居内,直接爬上三楼。
“你们暂时住这里。”藏女才说了一句话便转身要离去。
暂时?
“请等一下!”为免藏女又像之前那样理也不理她们,翠袖一把揪住她的衣袖不让她走。“请问,你们究竟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藏女看看被捉住的衣袖,再注视翠袖片刻。
“藏边。”
“藏边?”翠袖惊呼。“为什么要到藏边?”
“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我们在藏边!”袁红袖喃喃咕哝。“大家会拚命在川境找我们,可就没有人会找到那里去!”
翠袖瞥一下妹妹,再低声下气的央求藏女。
“你们要抓的是我对不对?那,请你们放了我妹妹吧!”
袁红袖猛翻白眼。“拜托,大姊,他们才不会放我呢!放了我,不等于要我去告诉大家说你被捉到哪里去了吗?”
“那你就不要说嘛!”翠袖脱口道。
“怎么可能不说?”袁红袖哭笑不得。“就算我答应不说,他们也不会相信我真的不会说呀!”
好像在证实她的话似的,藏女用力甩开翠袖的手,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翠袖姊妹俩相顾一眼,不约而同跑到窗边,两个人挤一扇小小的窗往外探头望出去。
川境各地区的康巴民居都有个别的特点,并不尽相同,譬如她们此刻所处的这栋民居是由片石砌成的碉楼,庞大又厚重,简直就像是一座碉堡,不管是要攻进去或逃出来都不是简单的事。☆☆☆4yt独家OCR☆☆☆
“看这村寨大小,多半是某个小土司的领地。”袁红袖猜测道。
“这里究竟是哪里?”翠袖困惑的问。
“不知道,不过……”袁红袖继续朝外探着脑袋。“要入藏多半是经过河口或道坞,我们已离开大雪山,所以不是道坞,河口有德靖营驻守,所以也不可能是河口,但之前我有听他们说前头那条河是拉鲁河,所以嘛,嗯嗯,我猜这里是河口南方的祝桑糙原。”
“既然要到藏边,为何要停在这里?”翠袖纳闷的又问。
袁红袖啼笑皆非。“你问我我问谁?”到底谁是姊姊呀?“可能是他们还没有和藏边那儿联络好,或者是在等那边派人来接手,我哪知道!”
“那么……”翠袖望定碉楼前那些汉装道服的人。“那些人又是gān嘛的?”
原只是十几个藏人把她们从建昌绑走,但在离开磨西面时,竟有七个道士默默跟在他们后面走,仿-他们是某个神秘的朝拜队伍似的,想要到圣地朝拜的人跟在后头就对了。
之后,他们越过大雪山,在贡嘎山腰的一座寺庙里停留了三天,这期间,陆续又有十多个汉人加入,不管是道士或汉人,一看就知道是从中原来的,只不知为何会和藏人凑在一起?
“只有一个可能。”
“什么?”
“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耶?”翠袖听得又糊涂了。怎又和反清复明扯上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