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欢记_亦舒【完结】(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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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欢问:“你很怨吗,看不出来。”

    “我在等壮男前来敲门把我带到天之涯海之角去,”毛毛说,“我已不稀罕知识分子型异xing,我宁择年轻力壮肌ròu型。”

    “毛咏欣你越发鄙俗。”

    毛咏欣不以为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这是真的,你若不释放自己,没有人能够释放你。”

    咏欣乘机说:“今天我看到辛家亮与他的新女伴。”

    承欢不动声色,“是吗,在何处?”

    “在圣心教堂,一位朋友的婚礼上。”

    “那女子长得可美?”

    毛咏欣笑,“这通常是前度女友第一个问题。”

    “快告诉我。”

    “各人对美的水平要求不同。”

    “胡说,漂亮就是漂亮。”

    “你我都不会喜欢那种大眼睛小嘴巴。”

    “为什么?”

    “太过小家碧玉,皮鞋手袋衬一套,深色丝袜,永恒微笑。”

    承欢一怔。

    这像谁?

    毛咏欣说下去:“男人就是这样,大学生找个中学生,中学生找小学生,一定要有优越感。”停一停,“喂,喂,你为什么不说话?”

    “没什么。”

    毛咏欣劝说:“他迟早要约会别人,你也可以见别人。”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承欢,放开怀抱,从头开始,我点到即止。”

    她挂断电话。

    承欢急忙翻出旧照片簿。

    也是一个婚礼,是初识辛家亮之际他把她带去的,新娘是他表姐。

    在婚礼上拍了好些照片,承欢挑了几张,珍藏在照相簿内。

    看,小圆脸、大眼睛、小嘴巴、穿蓝色套装、白皮鞋(!)白手袋,话梅那样颜色的丝袜,刘海一丝不乱……

    承欢嗤一声笑出来,这不是毛咏欣口中的小家碧玉吗。

    还有,嘴角永远带笑,有种喜不自禁,蒙受恩宠的意味。

    原来辛家亮喜欢的人,一直是这种类型。

    不知自几时开始,麦承欢变了。

    或许因有一夜要当通宵更,发觉白衬衫卡其裤最舒服,以后不再劳驾套装。

    也许因有一日风chuī乱头发同事反而赞她好看,于是以后她不再一丝不苟。

    更可能是因为在工作岗位久了,发觉成绩重要过外表,上司写起报告来,名贵衣着不计分。

    于是一日比一日改变。

    到了今日,她潇酒、时髦、慡朗,还有,非果断不可,已不是那可爱依人的小鸟了。

    承欢把她近照取出看。

    那是获悉升级之后一日在某酒吧内与同事拍摄的生活照。

    麦承欢容光焕发,怎么看都不似刚与未婚夫解除婚约,大动作,捧着啤酒杯,咧开嘴笑,双目眯成一条线。

    感觉上比从前的她更年轻。

    那是信心问题,她又无须任何人来光照她,麦承欢本人已经光亮。

    终于。

    承欢倒在chuáng上长长吁出一口气。

    幸运的她在原位上升了上去,驾轻就熟,比调升到陌生部门舒服十倍。

    人怎么没有运气,做官讲官运,做太太讲福气。

    一些幼儿,南生下来,父母忽然收入大增,搬大房子置大车,享受硬是不同。

    承欢觉得她的运气已经转佳,熬过穷困青少年期,渐入佳境。

    她收好照片簿安然入睡。

    新家地方虽小,五脏俱全,而且环境宁静,不开闹钟,不会被任何杂声吵醒。

    虽然平伸手臂几乎可以碰到客厅两面墙壁,可是承欢还是对小公寓珍若拱壁。

    那是她生活荒漠中的小绿洲。

    改天拿到房屋津贴再换一间大的。

    真满足。

    第二中午,接待处向承欢报告:“麦小姐,有人找你。”

    承欢去一看,却原来是承早。

    女同事都向他行注目礼,这小伙子,进大学以来,益发显得俊朗。

    可是承欢是他姐姐,一照脸知道他有心事。

    “怎么了?”

    “有无咖啡与二十分钟?”

    “坐下慢慢聊。”

    “姐,我已搬了出来。”

    “几时的事?”

    “昨天。”

    “又回宿舍去了?”承欢大惑不解。

    “不,宿舍已无空额,我住朋友家。”

    “承早,那非长久之计,缘何离家出去?”

    “因母亲蛮不讲理。”

    承欢力劝,“你知道妈妈个xing,你答应过尽量迁就。”

    “可是你走了以后,我已失去你这块挡箭牌,现在她事事针对我,我真吃不消。”

    “我置一个新家不外是想你们生活得舒服一些,为何不见qíng?”

    “母亲天天与我吵,且偷听我所有电话。”

    承欢微笑,“本县也曾经此苦。”

    “我记得有一次你补习学生来电告假,也受她查根问底,那十五岁的孩子吓得立刻换老师。”

    “你要记住,承早,她是爱你的。”

    “不,”承早拨拨头发,“我已决定搬出来住。”

    “到我处来?”

    “你地方不够,也不方便。”

    承欢起了疑心,“你那朋友是谁?”

    承早不答。

    “又是男是女?”

    “女子。”

    承欢略为放心。

    承早咳嗽一声,“她是一间时装店的老板,育有一名孩子。”

    承欢立刻明白了,“这是几时发生的事,有多久了,你那些女同学呢,难怪母亲要不高兴。”

    承早不语。

    “你尚未成年,难怪她不开心。”

    “母亲的担忧是完全不必要的,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承欢凝视弟弟,“是吗,你知道吗?”

    “我承认你比我更懂得讨父母欢心,可是你看你,姐姐,你统共没有自己生活,一切为了家庭牺牲。”

    承欢瞪大眼睛。

    “若不是为着母亲,你早与辛家亮结婚。”

    “不,这纯是我私人选择。”

    “是吗,姐姐,请你扪心自问。”

    承欢立刻把手放在胸前,“我心甘qíng愿。”

    承早笑了,“姐姐你真伟大。”

    “搬出去管搬出去,有了女友,也可别忘记母亲,天下妈妈皆唠叨,并无例外。”

    承早留下一个电话离去。

    那日下班,承欢赶回家中。

    只有父亲一人在家看报纸。

    承欢说;“承早的事我知道了。”

    麦来添抬起头来叹口气。

    “妈呢?”

    “不知道到何间庙宇吃素去了,她认为前世不修,应有此报。”

    承欢啼笑皆非。

    “你有无劝你弟弟?”

    “我不知从何说起,他从前不是有好些小女朋友吗?”

    “他说那些都不是真的。”

    “现在,他与那位女士同居?”

    “可以那么说,那位小姐还负责他的生活费以及学费。”

    承欢发呆,坐下来。

    “你母亲说你弟弟jiāo了魔苦运,这间房子风水甚差,她天天哭泣,无福享用。”

    承欢问父亲:“你怎么看?”

    “我只怕他学业会受到影响。”

    “我也是,余者均不重要,同什么人来往,也是他的自由。”

    麦来添不语。

    承欢试探问:“是母亲反应过激吧,所以把承早bī得往外跑。”

    麦来添摊摊手,“可是我又无法不站在你母亲这一边,这个家靠她一柱擎天,在这个小单位内,她是皇后娘娘,这些年,她含辛茹苦支撑一切,我在物质上亏欠她甚多,如果还不能尊敬她,我就没有资格做她伴侣了。”

    换句话说,这几十年来,他把妻子宠得惟我独尊,唉,他也有他的一套。

    承欢不由得说一句:“爸,君子爱人以德,很多事上,你该劝母亲几句,我们也好做得多。”

    “我不是君子,我只是一名司机。”

    劝人自律,是天下一等一难事,自然是唯唯诺诺,得过且过容易得多,麦来添焉有不明之理。

    “早晓得,这个家不搬也罢。”

    承欢啼笑皆非,做多错多,承欢又一次觉得她似猪八戒照镜子,两边不是人。

    想要讨得每个人欢心,谈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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