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绿芙蓉的视线,楼沁悠眺眼望去。
通往绿映庄的宽道上,两旁俱是浓密的树林子,而在前方约一百五十尺的另一头是一处大转角,不拐过那个弯儿,来人就看不见绿映庄,绿映庄这边的人也瞧不见来者何人,绿芙蓉所指的正是那个拐弯处。
「是。」
「好,很好。」
听绿芙蓉的语气里透着隐隐然的狡诈,楼沁悠不由攒着眉儿看回绿芙蓉,但见绿芙蓉竟是满面笑容,几分「我就看妳要怎么办」的嘲讽,几分「终究妳还是要被我摆布」的得意,于是她豁然明白了。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
出现在那弯角的人绝不会是她愿意嫁的人,于是她不得不改变选择,最后她终究只能嫁给绿芙蓉为她选择的丈夫,这就是绿芙蓉打的如意算盘。
「那么,可以开始了吧?」绿芙蓉好整以暇的问。
楼沁悠眼瞳深黝的注视娘亲片刻,再垂眸思索半响,而后遥注弯道。
「好,开始吧!」
于是,所有目光齐聚于道路前方那一处拐弯,等待着。
不到一刻钟,远处便隐隐传来一阵衣袂翻飞声,众人顿时失望的翻了翻眼,而来人一转过那个大弯角,立刻察觉无数目光集中在他身上,也吓了一大跳,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是来喝喜酒、看热闹的,不是来gān架的好不好!
再过片刻工夫,拐角处又嘀哒嘀哒转过来一匹骡子,上头颤颤巍巍的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怀里捧着帐簿,嘴里喘着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一口气上不来就嗝儿屁了,看得四周人面面相觑,作声不得。
不是武林人物,可是都老到不行了,搞不好还没拜堂,新娘子就要做望门寡了!
果然,兴高采烈的绿芙蓉──她以为这下子九成九搞定了──甫向老头子提说要把女儿嫁给他,那老头子连新娘的样子都不敢看一眼,就吓得脸色发青皮皮挫,当场从骡子上摔下来。
「不,不,我家老婆子会拿菜刀追杀我的,不,不行,不行……」说着说着,他竟然眼白一翻,昏厥过去了。
原来是个妻管严!
众人哭笑不得,你看我、我看你,彻底无言,然后不约而同转注绿芙蓉,看她要怎么办?
绿芙蓉脸色难看的咳了咳。「呃,既然这位老人家不同意,就不勉qiáng了。」
再过半响,又有两个人推着一车新鲜蔬果出现在转角处,不是武林人物,也不是老头子,可是
绿芙蓉笑吟吟的瞄一下面无表qíng的楼沁悠,欣然迎上来人。
「请问这位大婶,这位是令郎吧?多大年纪啦?」
「他是我孙子,九岁啦!」
「是吗?真好福气,大婶这么年轻就有孙子啦!」
绿芙蓉笑得更夸张,简直就像是戏台上的女旦,表qíng不夸张一点,后面的观众就看不清楚,她又瞥楼沁悠一眼,后者悄悄垂眸,脸上依然没有半丝表qíng。
「不知令孙可愿娶我女儿,有丰厚的嫁妆喔!」
这种低下的贱民爱的就是白花花的银子,用「丰厚的嫁妆」这种词,肯定能轻易的让他们上钩,而且不会提出任何疑问。果不其然……
「嫁妆?」胖大婶儿双眼一亮,眉开眼笑。「好,好,当然好!」
「好极了,那就马上让他们成亲吧!」绿芙蓉两眼盯住楼沁悠,笑吟吟的等着她后悔,等着她喊:停,等着她说改变主意要嫁给宇文靖仁了。
「咦?」胖大婶儿笑脸僵住。「现在?」
「对。」绿芙蓉依然紧揪住楼沁悠,一心以为楼沁悠就快忍不住了。
「不成,不成!」胖大婶儿的脑袋摇得像bào风里的làng头。「这种事得由他爹来作主,而他爹得半个月后才能回来……」
「半个月?」绿芙蓉皱眉,拉回眼来。
「对,至少得半个月。」
「但我并不qiáng求父母一定要亲临主婚……」
「胡说!」胖大婶儿不以为然的怒叱。「婚姻大事,父母怎能不亲临!」
「可是……」绿芙蓉斜睨楼沁悠一眼。「非今天不可,真不行吗?」
「不行,不行!」胖大婶儿继续摇头。「那是规矩,我老婆子可不想惹我那独生儿发火,他脾气可不太好呢!」
「那就……算了!」绿芙蓉不qíng不愿的说。
于是,大家继续罚站。
又是武林人物……
来帮忙打杂的母女俩……
收帐的布庄掌柜的也说他「无意」娶妾……
庄里的浣衣丫鬓省亲回来……
不知不觉中,旭阳偏西了,日近huáng昏,已经有好一阵子都没有人再出现在那拐角处了,枯候多时的人们不禁开始怀疑……
新娘子到底嫁不嫁得出去?
就在这时,一阵疾如擂鼓般的马蹄声由远而近迅速传来,估计约有三、四匹马左右,于是众人不约而同想到
来者倘若不只一个男人,又非武林人物,怎么办?
正思忖间,马蹄声终于转过那处拐角了,映入众人眼帘内的果然是四匹马,不过,只有驰骋于最前方的那一匹马上有人。
一个风尘仆仆,满脸大胡子的邋遢男人……
「咦?是我的马送来了耶!」
楼雪悠惊喜的欢呼,迫不及待的迎上前去。
那位邋遢得好像刚从大牢里逃出来的江洋大盗的大胡子,以令人惊叹的骑术与熟练的技术,在同一时间里停下四匹奔驰的马,然后跳下马等待楼雪悠喜孜孜的审视最后面那两匹堪称上品的骏马,待楼雪悠表示满意的频频领首之后,他就把那两匹马的缰绳jiāo给楼雪悠。
「没问题了?那么余帐请付清。」慡朗的嗓音,率直的语气。
「好。不过……」楼雪悠一手掏银票,两眼却瞥向另一边,目光爱极,满含觊觎。「真的不卖吗?那两匹?」
她说的是另外那两匹不属于她的马。一匹是大胡子自个儿的坐骑,躯体出奇的高大雄伟,神俊无匹、器宇轩昂,皮毛乌黑油亮,那双眼却赤红如火;另一匹恰恰好相反,皮毛洁白无垢,宛若天山上的冰雪,一双眸子却如海也似的澄蓝。
也难怪她觊觎,就算是外行人来看,也看得出那两匹马是可遇不可求的极品龙驹,任何人只看上一眼就会爱上。
瞧,四周站得近一些的江湖人物不都满眼赞叹的靠拢过来了。
「非卖品。」大胡子十分gān脆的拒绝了。
「你出价,我绝不回价,如何?」楼雪悠还不死心。
「非卖品。」
「起码出个价嘛!」
「非卖品!」同样的回答,第三次,大胡子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可恶,既然不卖,gān嘛带着到处炫耀嘛?」楼雪悠也火了。
「不关妳的事!」大胡子很不客气的说,并伸出粗糙的大手。「请付清!」
「你……」楼雪悠气结,超想赖帐不给,可是在这种各路江湖人物环伺左右「监视」的qíng况下,她不能也不敢替绿映庄丢脸,只好心不甘、qíng不愿的故意把银票往地上丢。「付清就付清!」
奇怪的是,那张银票明明是往地上飘落的,可一眨眼,却已落在那只粗糙的大手上,看来倒像是那张银票自己往那只大手上飘过去似的。
「好,银货两讫,我走了!」偏身,大胡子就待上马。
走?
不,他怎能走,要走也得等他的戏分结束之后才能走。
绿芙蓉急忙上前一步。「这位,请止步!」
大胡子狐疑地回过头来。「gān啥?」
绿芙蓉堆满一脸虚伪的假笑。「能否借问,这位可曾成亲?」
大胡子挑了挑眉。「不曾。」
绿芙蓉笑得眼都瞇了。「那么,可愿娶小女?」
大胡子那张脸立刻拉得比他身后那匹马的脸更长,「她?」大手一伸,指向楼雪悠,语气说有多不愿意就有多不顾意。
绿芙蓉忙摇头,「不不不,是她三姊,喏,是她,她才是新娘子……」一把将身后的楼沁悠硬扯到大胡子前头。「还有一笔十分丰厚的妆奁喔!」老词,她也把大胡子看作是一般低下的马贩了。
妆奁?
哼,有啥了不起!
不过
大胡子上下打量楼沁悠两眼,耸耸肩。长得还可以,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似乎是个温驯听话的小娘儿们,应该不像她妹妹那样任xing无理,最重要的是……
对方是自个儿送上门来的,就跟大哥、二哥一样。
「好,我娶。」慡快的应允了。
「可以立刻成亲吗?」
「没问题。」
「很好,那么……」绿芙蓉故意再把楼沁悠更往前推,使楼沁悠与大胡子之间只相隔着一个手掌距离,好让楼沁悠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分明,她真愿意嫁给眼前这个粗俗又邋遢的鲁男人吗?「妳呢?妳可愿意嫁给这位……呃,呃,公子?」
公子?
尚未举眸看,一股刺鼻的马骚味便直钻入她的鼻腔内,使楼沁悠不由自主的窒息了,好半天都无法呼吸。
虽然早已下定了决心,但有那么一剎那间,她迟疑了。
她真的宁愿舍弃能够与她相知相惜的宇文靖仁,而屈就眼前这个陌生又粗俗的马贩吗?
不,不,她不能犹豫,为了爹,也为了她自己,她必须坚持下去。
于是她深深吸入一大口气,让那股马骚味肆无忌惮的凌nüè她的肺部,希望自己能早一点习惯这种味道,然后她徐徐抬起眸子。
但由于两人实在太靠近了,大胡子又高了她一个头不只,想看清他的长相,她就得用一种很不自然的角度仰高视线,而在她双眼平视前方时,视线也只不过才刚对上大胡子宽阔的胸膛,瞬间,一股更浓烈的异味扑鼻而来,呛得她差点当场吐出来。
她霍然恍悟,大胡子身上传过来的味道为何会如此呛鼻。
她不是没闻过马骚昧,虽然不怎么好闻,但也不会如此令人闻之yù呕,但如果浓浓的马骚味里又掺杂了浓浓的汗酸味,臭上再加臭,那可就不只是简简单单一个「臭」字可以形容的了,那几乎是可以谋杀人的恶味。
「你不喜欢洗澡吗?」她不觉脱口问。
大胡子吃了一惊,「耶!妳怎会知道我没洗澡?」旋即,他紧张兮兮的压低了嗓门,「拜托拜托,千万别跟我娘说啊!她警告过我,要天天洗澡,若是哪天没洗澡被她知道了,她会让我好看!」再委屈的嘟囔,「话说回来,如果不是为了赶在期限之前把妳妹妹的马送到,我也不会急得连洗澡的时间都没有了,所以这不能全怪我,对,不全都是我的错!」
听他憨直的央求、辩解,像个孩子似的,楼沁悠有些儿意外,马上继续拉高视线,突然有点急着想看清楚他究竟长什么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