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目光一触及他那把乱糟糟、脏兮兮的大胡子,她不由自主又冲口而出。
「你喜欢留胡子,还是懒得刮?」
「见鬼的才会喜欢!」大胡子忿忿道,一嘴的不开心。「是我娘不许我刮的,她警告我,在成亲之前,无论如何不许刮胡子……」
「这又是为什么?」楼沁悠问,视线继续往上移。
「我也不太明白,」大胡子困惑的搔搔脑袋。「她一再警告我,成亲前不许刮胡子,免得乱七八糟的女人缠着我不放;可成亲后就不许再留胡子了,得天天刮得gāngān净净的,连胡子碴儿也不许有,说是别像我爹一样,老是用胡子碴儿刺痛她的细皮嫩ròu,其实我的胡子碴儿也不一定跟我爹一样刺人嘛……」
女人会缠着他不放?
他?
一个邋遢肮脏的鲁男人?
楼沁悠的视线终于对上大胡子那双往下俯视她的眼了,老实说,那真的很不容易,因为大胡子不只那把大胡子又浓密、又杂乱,那头好像几百年没梳理过的乌发更是脏乱,不挽髻也不束带,就那样披散在脑后,比披头散发更披头散发。
起码额前的发也要往后爬一下吧?
可是他也不,就那样任由参差不齐的发披落在眼前,结果,他那张脸一半是杂乱的大胡子,一半是杂乱的发,要从那一堆杂乱之中找到他的眼睛,不骗人,真的很不容易。
然而,一对上他的眼,楼沁悠当下便失了神,直愣愣的盯住他的眸子,再也挪不开了。
好漂亮的眼睛!
那样深邃、那样莹亮,彷佛夜空中最闪亮的那颗星,还有那两排又浓密、又乌黑的睫毛,长得匪夷所思,微微的翘着,不可思议的迷人,而最最特别的是,他的眼底闪耀着一股奇异的光采,热qíng、温暖,又憨诚、率直。
她从没见过这么「真」的眼神!
那应该是属于稚龄孩童的「真」,竟会出现在一个高头大马的成熟男人眼里,这使得楼沁悠十分惊讶。
「她说得简单,也不替我想想,留胡子真的很麻烦耶……」大胡子还在咕哝咕哝、抱怨抱怨。「吃饭喝汤,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嘴巴躲在胡子里头的哪里了,老是沾得满胡子饭粒菜汤;去跟人家买马,人家以为我是gān抢劫的独行大盗,看我有多冤……」
听着听着,楼沁悠不觉抹起一弯笑。
好憨直的男人,也许他会是个好丈夫,就算不是,也应该很容易被「塑造」成一个好丈夫。
于是,她的决心坚定了。
「我愿意嫁给他。」
话一出口,除了大胡子之外,四周所有人全体轰然,特别是绿芙蓉,一整个吓坏了。
「妳妳妳……妳在说什么鬼话?」她失控的尖叫。
「我要嫁给他。」楼沁悠平静而坚决的重复道。
「妳要嫁给他?」实在拉不下嗓门来,绿芙蓉只好继续尖叫。
「是。」
「不可能,妳不可能是说真的!」
「我说的是真心真意的。」
「妳妳妳……」
绿芙蓉气急败坏得差点抓狂,正想破口大骂楼沁悠不识好歹,忽地腰际被人狠狠的顶了一下,她怒气冲冲的横过眼去,却见楼月兰神色紧张的拚命对她使眼色,并意有所指的扫视周遭一圈;她下意识跟着环视左右一圈,背脊凉了一下,霎时冷静下来了。
周围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好戏的目光,兴致勃勃的盯住了她。
「呃,我是说……说……」冷静,冷静,她千万不能失了分寸,在没有外人看见的地方,她大可以随心所yù的飙到飞天遁地,但此刻,众目睽睽之下,她绝不能让人抓到任何话柄。「妳真想嫁给他,这个马贩?」
「是。」楼沁悠依然盯着大胡子那双漂亮的眼,移不开。
「那……那很好。」绿芙蓉言不由衷道,「不过呢……」她朝大胡子投去鄙夷的一眼。「今天就得成亲,恐怕你父母来不及……」
「娘,不qiáng求父母一定要亲临主婚,这不是您自个儿说的吗?」楼沁悠轻问。
对,是她说的,而且还是不久前才说的,证人一大票,数都数不完。
「这……」绿芙蓉窒住了,「呃,对,对,我,呃……一时忘了。那……」目光拉向大胡子。「聘礼总该要有吧?堂堂绿映庄嫁闺女,起码也要有相当的聘礼,不然人家会笑话的!」
任何人都听得出来,那是硬蹦出来的借口──谁那么闲会随身携带聘礼?
然而那也是合qíng合理的借口,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儿要双手奉送出去,讨点补价也是应该的。
起码伙食费也该付一付吧?
「娘,您明明知道他不可能……」楼沁悠想为大胡子提出抗议。
「我不要嫁妆,至于聘礼……」大胡子转身取下挂在马鞍头的粗布包裹,「这趟出门前,我娘就jiāo代过了,没娶到老婆就不许回家,这……」打开包裹的布巾,将里头一只木盒子递给绿芙蓉。「是我娘jiāo给我,给媳妇见做聘礼的。」
还真有人随身携带聘礼?!
众人全都错愕的傻住了。
「这……」绿芙蓉不知所措的接过木盒子,迟疑一下,打开,霎时间,瞪直了眼。「天!」
静静的躺在木盒子里的,是一尊由一整块火钻jīng雕细琢出来的火麒麟,鬼斧神工、栩栩如生,连最细微的鬓角长须、神态表qíng都仔细雕琢了出来,比玉更细致、比翠更滑嫩,却流灿着耀眼夺目的艳红光芒,微微闪动间,彷佛火焰在吞吐。
而那双麒麟的眼瞳更是一对比龙眼还大的夜明珠,木盒子一打开,明明是夕阳即将殒落的黯淡huáng昏,竟在剎那间又恢复了白日般的光亮,眩目得令人几乎睁不开眼来。
就算绿映庄送出的嫁妆是金山银海,恐怕也及不上这尊火麒麟一半的价值,要说是价值连城都不为过。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绿芙蓉失声惊叫。
搞不好他是马贩兼职独行大盗,抢来的!
不然就是马贩兼职夜行盗,偷来的!
总之,绝不可能是正正当当得来的!
「刚刚不都说了,我娘jiāo给我的呀!」话说着,大胡子又反手拉来那匹白马的缰绳,笔直的伸向楼沁悠。「喏,这是给妳的,我大哥说,想要老婆好好伺候我,我就得先对老婆好;而我二哥说,女人家就是要多给她礼物,她就会开心了!」
虽然这种论调很值得斟酌,可是……
楼沁悠不由得又绽放出另一抹笑,看来这个鲁男人根本不需要被塑造,他本来就会是个好丈夫了。
因为,他已经被「教」得很好了。
「谢谢。」无视大胡子那只脏兮兮的大手,她毫不迟疑的接过疆绳,惊叹的抚摸马身那洁白无垢的皮毛,爱极了。「好漂亮!」
原来是娶媳妇儿的礼物,难怪他说是非卖品。
「这匹马很有灵xing的!」大胡子得意的说。「驯服牠之后,我就再也没有骑过牠了,所以妳只要多骑牠几回,牠就会认定妳是主人了!」
「嗯嗯,牠叫什么名字?」
「白雾。」
「那你的马呢?」
「墨夜。」
很显然的,这两匹一黑、一白的马是一对儿。
虽然大胡子只是因为他是马贩,所以才送一匹马给老婆做礼物,然而若是有机会,夫妻俩能一道出门遨游,骑的又是一对的马,这不也是挺诗意的吗?
想到这,楼沁悠唇畔的笑意不禁多了几分期待。
而绿芙蓉,眼见楼沁悠都收下大胡子的礼物了,彷佛这桩婚事已成定局,想不让他们成亲都不行了,她不禁开始慌张起来。
「等等,等等,你们……」
「娘,一切都按照您的条件,还要等什么呢?」楼沁悠坚定的问道。
「呃……这……我……」绿芙蓉无措的「我」了半天,实在拉不下脸来当场反悔给大家看,只好拚命和楼月兰jiāo换眼色、细声耳语。
找个理由让他们留下来!
妳说这什么鬼话,难不成真要让他们成亲?
不然怎么办?总不能当着所有武林同道的面前反悔吧?
这这……
娘啊!您瞧瞧,看这莽夫的样子,相信三妹也不会一成亲就跟他圆房,就算他们真圆了房,我想宇文大公子也不会在意的。
胡说!男人对这点最在意了,宇文大公子怎可能不在意!
放心吧!娘,对这一点,我敢拍胸脯保证,宇文大公子爱死三妹了,他绝不会在意那种事的。
可是……
如果您真在意的话,我们还是可以另外想办法,譬如说,咱们可以下药,让那家伙碰不得三妹。
嗯嗯,这倒是可以。
总之,现在最重要的是,先把三妹留下来再说,不然人一被带走,就啥戏都甭唱了,再说,您也得给三妹一点时间……
什么时间?
我想,三妹是太过于自信了,以为自己忍受得了一切,所以您要给她时间亲身去体验、去了解,然后她才会明白自己并不是那种能够容忍一个无法与她相契合的丈夫,更不是那种过得了苦日子的人啊!
嗯嗯,说得也是。
所以,快想个理由留下他们吧!
什么理由?
随便掰啊!
………….
「呃,我……我忘了还有一个条件……」掰就掰吧!
就知道娘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她。
楼沁悠并不感到意外。「什么条件?」
「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也没说要妳招赘婿进门,可是呢……」绿芙蓉硬拉出一嘴无奈的笑,表示她也是不得已的。「毕竟我只有四个女儿,所以我认为我有权利提出要求,在你们成亲之后,他不能立刻把妳带走,得暂住在绿映庄里,绿映庄若是有麻烦,他得帮着点忙,尽尽他做女婿的义务……」
果然是另一个硬拗出来的理由,江湖人的麻烦,一个寻常马贩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
可是这要求也不能算过分,毕竟,绿映庄是由女人当家的。
男人当家,儿子娶媳妇是要留人家闺女一辈子的;女人当家,女儿嫁人,留女婿住上一段时间,这也是说得过去的。
「暂住?」楼沁悠柳眉轻蹙。「多久?」
「这……」绿芙蓉迟疑一下。「就住到妳姊姊和妹妹都嫁出去吧!我想,这种要求应该不过分吧?」
的确不能算过分──表面上,所以楼沁悠也无法开口反对。
可是她心里明白得很,这项要求并非表面上那么单纯,倘若「顺利」的话,大胡子会因为反对这桩条件而被踢出局,就算大胡子同意了,这种毫无期限的条件很可能会把他们绑在绿映庄好几年,在这好几年当中,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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