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尚未到达厨房,轮椅就停住了,就在客房门外,一股压抑不住的哽咽声自未曾关紧的门fèng中传了出来,他狐疑地皱了皱眉,随即推动轮椅拷过去,想搞清楚那究竟是不是他的幻听?
很快的,他听出来了,那的确是哭声,而且是儿子的哭声。
不过,他也因此更困惑了,向来尖酸刻薄、古怪刁钻的儿子竟然会哭,是发生了什么即将引起世界崩溃、地球毁灭的大事件了吗?心中疑惑,他的耳朵也更贴近门fèng了,就在这时,里头传出说话声了,他即刻凝神静听,想知道究竟是冰河期又将来临了,还是银河要坠落了,或者是地球即将被宇宙大黑dòng吞噬?
什么都有可能,可就是没想到竟然是……
[呜呜呜,爸爸好可怜喔!]
他可怜?
看他们平时对待他的态度,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吧?
[对……呜呜……对啊,每次看老爸满头大汗的只靠双手把自己撑上轮椅,还不准人家扶他,我就……呜呜……就好想哭喔……]
[还有那天,爸爸太专心工作,一时忘了自己的腿残了,猛一下要站起来,结果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当时他脸上的表qíng……他的表qíng……呜呜呜……真……真的好可怜喔……]
那天啊……
其实那种事并不是头一次发生,只是在儿子面前摔得那么难看,那才是最令他难以忍受的。他真的不希望被儿子瞧不起。
[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是,你们绝不能同qíng他!]女人的声音,是他的前妻吧?
不能同qíng他?
哼哼哼,就知道那个女人果然,没安好心眼,她是故意带孩子们回来恶整他、报复他的!
[妈咪……]
[听我说,你们的爸爸之所以会这么拼命,你们以为是为什么呢?或许他会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努力,譬如说不想被我们bī走之类的,但那都不是真的……]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他爱你们呀!虽然他从没有说出口,但不曾关心过你们,不曾去探望过你们,他也感到很愧疚,所以更不能让你们看不起他,至少要让你们觉得有他这个爸爸而感到骄傲,懂吗?你们的爸爸是为了你们,不是其他任何人,甚至不是为他自己,完完全全是为了你们,他才振作起来的,懂吗?懂吗?]
是吗?他是这样的吗?邵士辰问自己,旋即无声的叹了口气。是,的确是,换了其他任何该死的家伙胆敢那样恶意的嘲讽他,早就被他丢进太平洋里去喂鲨鱼吃点心了,哪里还会容许人家一而再、再而三的耻笑他。但那两个成天对他冷嘲热讽,嘿把他当牛当马一样奴役,很有nüè待嫌疑的小鬼是他的儿子,他的亲生骨ròu,无辜遭受到他的遗弃,他已经够对不起他们了,怎能再让他们失望,让他们瞧不起呢?
不。死也不能!
[呜呜呜,懂了……]
[既然懂了,那你们就更不能破坏他这份想为你们而努力的心qíng,也是他想补偿你们的心意,你们必须狠下心去继续鞭笞他,这样他才能够早日站起来,回到过去意气风发的他,好吗?]
[……好。]
[嗯嗯,这才是我的宝贝儿子!]
更是他的好儿子!
打从他们出生那一刻开始,他就没有关心过他们,没有疼爱过他们,甚至从不过问他们的事,他们却依然如此关心他,毫无条件的爱他……他们让他觉得好惭愧。[妈咪。]
[嗯?]
[其实你比谁都更希望爸爸能够尽快站起来,对不对?]
[……]
[因为妈咪爱死爸爸了,对不对?]
[……]
咦咦?
等一下,她……爱他?
[有时候我都觉得,妈咪比爸爸更可怜呢!]
[胡说,我哪里可怜了!]
[可是妈咪那么爱爸爸,爸爸却那么讨厌妈咪,他也不想想,他没有错,妈咪也没有错呀!]
[这……不能怪他……]
[妈咪老是说这句话,不能怪爸爸,不能怪爸爸!好,我们不怪,可是当初爷爷要妈咪和本本结婚的时候,明明妈咪也有反对的,爸爸又怎么可以把一切都怪到妈咪头上来呢?]
[他不知道呀!]
[那妈咪就说给爸爸听嘛!]
[他……从来都不愿意跟我说话……]
听到这里,邵士辰突然转动轮椅,悄悄离开了。
没有泡菜非或者任何饮料,他直接回到卧室里,来到敞开的露台上,深深吸了几口雨后清新的空气,在仰首望住夜空中闪烁不定的星辰,好一会儿后,他才徐徐阖上双眸,慢慢地让心qíng沉淀下来。
应该是他好好想想的时候了。
周末,邵士辰照样一大清早就被挖起来,梳洗过后,按照习惯,由两个儿子陪他在露台上用早餐。清晨的空气最新鲜,不享受一下太可惜了,儿子们说的。
看看大儿子津津有味地喝着他的皮蛋瘦ròu粥,再看看小儿子满足地啃着他的猪排三明治,最后低头看自己面前色香味俱全的健康早餐,邵士辰不得不承认,女人还真是能gān。
经过那一夜深切的自我审思,毅然除去蒙住心眼的面纱之后,他终于能看到那个女人的优点。
“你们的妈咪,她……为什么不想见我?”她,恨他吗?就算不恨,多少也有点怨,才会不想他吧?两个小鬼不约而同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主动提出妈咪,更没料到他会问这种总是随即相对一眼,再习惯xing地相互耸耸肩。
“因为她怕你。”
对于这个问题,他们不想说谎,可也不能说实话,否则会坏了全盘策画,迫不得已,只好拿出这个不是真正答案的实话来借用一下。
怕?
出人意料之外的回答,换邵士辰大大一怔。“怕我?但我对她并不凶呀!”冷淡以对,有;视若无睹,也有,但就是不曾凶过呀!
“不是凶不凶的问题,而是老爸对妈咪来讲,是陌生人。”
“胡扯,我们曾是夫妻,还生了你们……”
“可是老爸从没给过妈咪机会去熟悉你嘛!”
邵士辰顿时哑口,因为小儿子说的是事实,不要说给她机会熟悉他,他甚至极少跟她说话,连客套xing的点头打招呼都没有过,通常都是面对面擦身而过,连多看一眼都没有,就像……陌生人!邵士辰不觉愧然地暗暗叹了口气,结婚五年,他甚至不记得她到底长什么样子,路上碰见,八成也不认得吧!
“就算对她而言,我是陌生人,她也不用怕啊!”
“又不是只有爸爸而已,妈咪是怕所有的陌生人嘛!”
“咦?为什么?”
“因为妈咪曾经差点被陌生人qiángbào。”
qiángbào?
邵士辰吃了一惊,马上想到最糟糕的方向去,然而一转念,又觉得不对,如果他没搞错的话,在他们的新婚之夜,他得到的是她的第一次。
“你们知道那件事的经过吗?”
“知道啊,妈咪说过好几次了,她说……”
贝晓茵向来是个爱帮助人的女孩子,从幼儿园开始,不管认识或不认识,只要人家有困难向她开口,二话不说,也马上帮到底,就算人家不开口,她也会主动上前帮助,这种个xing到国中时代更是发挥到极限,因此赢得“jī婆之王”的外号。
直到国中毕业旅行时,一件恐怖的经历硬生生的扭转了她这种热心助人的天xing,使她再也不敢随便帮助人了。不,应该说是,她再也不敢随便帮助陌生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邵士辰急问。
“急什么嘛!”邵文尧故意慢条斯理地先喝两口稀饭再说。
“邵文尧!”邵士辰语带威胁地叫儿子的名字。
“好嘛、好嘛!”邵文尧放下汤匙。“毕业旅行时不是都有自由活动时间吗?那时,妈咪就自己跑出动逛,想说要替爷爷买礼物,结果逛着逛着,突然看到一个满脸痛苦的男人坐在路旁呻吟,向路过的人求救,可是……”
来来去去的路人那么从,却没有半个人多看他一眼,贝晓茵的jī婆个xing当下就发作了,立刻向前表示愿意帮助,而那个男人也很感激的请她帮助扶他回家。
于是,毫无心的贝晓茵扶着那个陌生的男人来到一处四周几乎没几栋房子,十分偏僻的地方,再进入一栋看似废弃建筑的空屋里,那时,贝晓茵终于觉得不对了,当下就表示她要离开了,结果那个男人立刻露出他的狰狞面目,捂住她的嘴,硬把她拖入地下室。
他要qiángbào她!
贝晓茵自然不会乖乖让他得逞,她不但尖叫,还拚命挣扎,直到她无意间一脚踢到那男人的小弟弟,那男人一时怒火狂炽,便顺手拿起一旁的废弃铁棍往她身上猛打,一直找到她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他才清醒过来,随即逃之夭夭……
“妈咪没有被打死,但被打断了七根肋骨……”
“还有左手和左脚都被打断了。”邵武舜很有默契的接着说完。
“老天!”邵士辰惊骇得掉了筷子。
“妈咪住院住了近半年才出院,可是……”
“那一整年,妈咪一看见陌生人就昏倒……”
也难怪,就算是成年女xing遭遇到那种事,也是一种十分恐怖的经历,所造成的心理伤害也要相当久的时间才能平复,更别说是才国中的小女生,恐怕那惊惧会根深蒂固的她心中,一辈子也抹灭不去吧!
“所以,你们妈咪才会那么害怕陌生人?”邵士辰终于明白了。
“嗯嗯。”邵文尧颔首。“虽然现在已经进步很多了,起码不会像当年那样一见到陌生人就昏倒,可是她还是很害怕。”
邵士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但马上又困惑的顿住。
“不对,她也是要出门的吧?那路上那么多人,她就不怕吗?”
“不怕,因为那不是陌生人,是路人,是跟她不会有任何jiāo集的路人。”
jiāo集?
“她要买东西的时候呢?那就要跟陌生的店员有所jiāo集了吧?”
“那也不是陌生人,是店员,只要她不想买,随时都可以转身离开。”随时都可以转身离开?
邵士辰脑袋微倾地思索片刻,随即有所顿悟的啊了一下。“我懂了,那种除非她主动先打招呼,否则就不会理睬她的人她也不怕,可是一旦那人主动招呼她,她就会怕了?”
“答对了!”邵武舜大剌剌地拍拍爸爸的肩。“果然聪明啊,老爸!”
“很好、很好,”邵士尧也拍上他另一边的肩膀。“有前途!”
“怯!”邵士辰啼笑皆非地拍开两只没大没小的手。
「不过啊,妈咪虽然不怕路人,但还是会担心路人会变成陌生人,譬如向她问路什么的,所以每次出门,她总是会想尽办法隐藏自己,希望别人不会注意到她,一直到公司里,她才会放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