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医生提醒她:“你的身体早已不行了。”
元之遗憾,“是的,你讲得对,我没有回头路。”
“现在有什么困难?”
“原先生,你没同我提及,林慕容是这样的一个人。”
元之几乎可以看到原先生慧黠的双目闪烁,他竟如此答:“人人都有过去。”
元之仍然说:“她的身体不适合我。”
“元之,当心千拣万拣,拣着一个烂灯盏。”
“我不是还有一次机会吗?”
“元之,既来之,则安之。”
“记住,原先生,”元之悻悻然,“我是曼勒符持有人。”又不得不侍候她。
原氏为之气结,“元之,请详细说出你的要求。”
元之诚恳地说:“我希望做一个普通的女子,过正常愉快的家庭生活。”
“请记住这是你最后一个机会。”
元之吞一口涎沫,“是,我知道。”
“那么,元之,回来吧。”
就这样决定了。
晚上,元之独坐咖啡厅,正想好好吃一顿,狂蜂làng蝶却不放过她。
首先是一位中东男士走到她对面礼貌周到地问:“小姐,请问这张椅子有无人坐?”
元之抬起头,那人更明显地惊艳,元之却告诉他:“许多台子都空着,那些椅子都没人坐。”
中东来的男士尴尬地咳嗽一声,“小姐,呃,容我介绍自己,我是鸭都拉王子。”
元之笑,“我是清朝芙蓉蛋公主。”
中东男子气馁,只得退下去。
跟着是一位亚裔男子,用英语同元之攀谈:“小姐,你很脸熟。”
元之猜他是日本人。
“我这次来伦敦,是收购这间酒店。”他跺跺脚。
元之放下食物,轻叹一声,买买买,买买买,奇怪的是,居然那么多人愿意卖卖卖,卖卖卖。
元之轻轻说:“西敏寺在左边,白金汉宫在右边,买下那两座之后,我们再商量吧。”
元之没再说什么,就离开了桌子往外走。
可以想象林慕容,就是在异xing追追逐逐中度过了短暂的一生。
长得美,扔又扔不掉,渐渐沉迷,更加致力发展美态,完全疏忽其他优点。
谁知道呢,加以栽培,林慕容可能会成为一个成功的艺术家或是科学家,但是她从来没有用过功,也没有必要这样做,渐渐除了美,林慕容一无所有。
她只有美色,故此,如果要其它的东西,就得拿美色去换。
绝对不是一门容易的营生。
走到大堂,又有人搭讪,“小姐,你掉了东西。”
元之发觉她下意识地微微垂下头,眼儿媚媚地斜飞出去,看那是谁。
她随即吃一惊,这种姿势是谁教她的?关元之哪里懂得这一套,这明明是林慕容的伎俩!
再不走,恐怕美元之就快要变成林慕容。
那个男子得到这样的鼓舞和激励,哪有不做进一步表示之理,立刻拾起元之掉下的外套,趋向前来,替元之搭在肩膀上。
可是元之已经变了脸,适才色若chūn晓,此刻面如玄坛,着实吓了人家一跳。
元之冷若冰霜,转头就走。
在电梯里,一颗心犹自怦怦跳,原来关元之的小宇宙不能百分百控制林慕容的ròu身。
前任主人的旧时姿势随时会得现出来。
元之一夜不寐。
第二天一早,梁云来找,元之延她入房。
两个女孩子不由得说起往日同学时趣事。
“张老师用粉笔每一划都会制造出吱吱声令人毛骨悚然。”
“没有人答得出周老师的问题结果全班罚站不知多么轰动。”
梁云凝视她,“元之,你真是关元之。”
元之无奈指指脑袋,“是,这里是。”
“记得吗,十六七岁时我们一直希望长大了会成为美女。”
“美女在十六七个月的时候已经看得出来了。”
“我们太过无知,”梁云叹口气,“希望有奇迹出现,”她抬起眼来,“不过,元之,你此刻的艳光令人不敢bī视,真羡慕你。”
元之苦笑,“梁云,我要走了,特地向你告别。”
梁云点点头,“再见。”
“是,青山白水,后会有期,代我向吕一光告别。”
梁云露出腼腆之qíng。
元之莞尔。
第一个对元之表示啧啧烦言的是曼勒三号。
“又是你!”
元之心虚地说:“最后一次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元之赔笑。
三号瞪她一眼,“没有选择,才是最好的选择,信焉。”
“也许是,但是,叫我做江香贞,或是林慕容,我都不会快乐。”
“小姐,世上能有多少个快乐的人。”
元之困惑,“照你这么说,会不会都是选错了身体?”
“才怪,是因为你们都太过贪心。”
原医生出来了,“元之,我们又见面了。”
元之发觉原君留了胡须,讶异地说:“三天不见,先生的须这样长了。”
三号哼的一声,“有位女士认为他蓄须好看,他便立时三刻遵命。”
“啊。”元之笑出来。
原医生咳嗽一声。
三号说:“元之是熟人,怕什么?”
元之好奇,那一定是位美且慧,非同小可的女士,有机会真想见一见。
三号约莫知道元之在想什么,笑道:“那位女士的原居地在英仙座,你不容易见到她。”
原医生又再咳嗽一声,三号才噤声。
原氏看着元之说:“你要求做一个普通人……正常的家庭……”
元之连忙补一句:“平凡的女子。”是女人,不是男人,千万不要弄错。
“如愿以偿之后,不得反悔。”三号在一旁说。
元之苦笑。
过一会问:“原先生,你有没有后悔过你是你?”
原氏微笑,“很多次。”
元之说:“我做我自己的时候,一直很满足。”
原医生很有深意的说:“呀,但是你做了你才多久?十九年、二十年?日子久了,难免生厌。”
元之很吃惊。
“到了中年,”原医生感喟,“你自会明白。”
元之说:“我还以为过了青chūn期我们会得驾轻就熟,乐意做自己。”
原医生抬起头,“说得也是,所以讲哀乐中年呀,有苦有甜。”
三号总不忘回一句:“元之,这次转身,你要做她做到老。”
元之惊惶起来。
三号问:“抑或,你qíng愿做美女林慕容?”
元之yù得到原医生保证:“我会快乐吗?”
原医生摇摇头,“我不能担保,快乐靠你自己寻找。”
元之不禁哭泣。
三号摇头,“可怜的女孩。”
原医生说:“元之,你已经比许多人幸运,来,准备好没有?”
又要搬迁了。
原先属于林慕容的这具躯壳,将来不知由谁搬进来住。
元之忍不住问:“下一位……叫什么名字?”
“你可以看看她。”
荧光屏上打出资料:孔兆珍,女,二十六岁,已婚、生活正常愉快,与丈夫感qíng甚佳。
元之颇觉满意。
照片中的孔兆珍容貌端庄,笑得十分灿烂。
她不是美女,但是元之一看见她就有种亲切感。
三号问:“还满意吧?”
元之说:“最好有一本图文并茂的选择目录。”
“小姐,”三号啼笑皆非,“你真会得搞笑。”
最后一次了,元之举起手,把中指jiāo叉叠在食指上,希望也是最好的一次。
“慢着,孔兆珍如何会到曼勒来?”
“纯粹是一宗意外,她在一项小手术中出了一点错。”
“她家人尚未知qíng?”
“还没有,正等着你回家呢。”
这时原医生说:“元之,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做人呢是糊涂点的好,越是拣择越不开心,你不如随遇而安。”
三号笑笑,“当初你做了你,又何尝预先做过资料搜集、心理准备。”
元之一想,这也对,关元之有什么好?孤儿,一贫如洗,在育婴院长大,教育程度普通,患白血病,高中始就在医院进进出出,这种记录,并不值得骄傲。
谁都不会比关元之差。
想到这里,元之豁达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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