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画眉(下)_浅草茉莉【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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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幽魂刚喝过的碗底,留有一口汤,孟婆连忙抬头朝幽魂望去,背影已缥缈,追也追不回。

 他没看到孟婆的眼神,没注意那幽魂早过了桥,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眼牢牢的盯着忘川上的泪痕!浊浊huáng涛中七彩流光载浮载沉,他像着了魔入了迷,往忘川爬行而去。

 河底的孤魂野鬼争先恐后的伸出骨爪拉扯着他,利齿啃咬上他全身,痛啊……

 他身子瑟缩了一下,他看见自己腿上被咬掉一大块ròu,饿鬼们吵闹争夺那仍淌着鲜血的鲜美ròu块。

 他不理,眼中只有那眼泪,腥臭的河水融不掉那七彩流光,它仍绚烂得吸引着他的眼,他使尽全身力气泅游过去,小心翼翼的捞掬住一颗眼泪。

 这滴眼泪里,他见到少年的头靠在少女温软的胸前,他彷佛也能感受到那舒服的感受,露出久违的笑容。

 噢,痛!饿鬼蛇虫群聚过来,密密麻麻的贴了他一身,刚被咬掉一大块ròu的伤口,有东西钻了进去,正在啃着他的骨,吸他的髓。

 椎心刺骨啊,但他不理,双臂更加使劲的往前划,前方,他看到前方还有一些泪珠……他就这样忍受着痛楚,一颗颗将那些泪珠拾起,有饿鬼竟以为那是可食的东西要来抢,他连忙将泪珠放进口里含着,岂知那泪快速融进他体内,成了他脑海中一幕幕亮光片羽……

 啊,那是他的画眉,鹅蛋脸,柳眉大眼,眼角有笑纹,嘴角自然微翘,喜欢穿水蓝衣裳、喜欢吃香香楼的甜包子……他记得了,他的画眉在他脑中清晰无比,那眉眼,那身形,鲜艳分明,是唯一的存在。

 痛啊,怎么这么痛呢……他流下泪来,却不是因为痛楚,而是满涨的喜悦难以控制的涌出。

 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无一处完好,痛到极点不是麻木而是bī人疯狂的折磨,可他甘愿忍受,因为有这些她遗下来的美好,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完整。

 他在忘川腥浊huánglàng里随波逐流,有时他会痛晕过去,觅得短暂片刻的解脱,大多时候他只能守着脑中的回忆忍痛,那是他的鸦片,有他的画眉,有画眉甜甜的笑,他就不痛……不会那么痛……

 又不知过了多久,在忘川里一日比一年还要久,他想自己定过了不只千年了……忽然有一天,他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捞起,河里的爪手拚命往上抓着他,他隐隐约约有个感觉,不能再掉回去这潭腥臭恶水,掉回去就没机会了……他死命的踹着、踢着、挥着那些鬼爪,不愿再堕落。被捞上岸后,他不住喘气,鬼差揪起他的脖子,「孟婆,这人错失轮迥好几百年了,妳快给他喝了迷汤,让他快快投胎去,我们好回去jiāo差呀!」

 孟婆冷冷道:「不必,他早没了记忆,快送他上路吧!」

 他没说什么,也说不出话来,只任鬼差拖着他走过奈何桥,唇边的笑意,久久不散。

 她多久没来看他了?六个时辰还是七个时辰了?灵岩山中,一样的山中小径,看似孤单走着这段山路的她,远远地,小染跟在她身后,少爷吩咐他得护着她,他没忘了jiāo代。

 路小又曲折,她微微喘息着,却仍执意往上爬,那么久不见,他等得很心急吧?

 薄汗泌出她的肌肤,她终于爬上山了,还是那座亭子,远远眺望得到姑苏台。

 亭子不远处,有一座石碑,她直接朝那儿走去,她什么也没带,一来就往墓砖边靠,与之并肩而坐。

 「我来了喔,今儿个有点晚,因为大姊、二姊回姐家了,她们带了孩子来探望大娘……我帮着带孩子们,孩子真可爱呢……」她笑着说:「大娘她们接受我了……呵呵,我被扶正了喔,大娘说我是燕家真正的媳妇……唯一的媳妇,你听见了吗?我是你娘子喔……

 「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忘了告诉你,相印上个月嫁人了,对象是个鳏夫,是我与大娘一起去送上贺礼的……还有小染哥……」她望向在前、方亭子里候着的人。

 「小染哥一直像哥哥般守护着我,但是他年纪也不小了,我打算跟大娘商量商量,让他找个好姑娘委亲,你说好不好?」

 风chuī过墓砖,带来一些寒意,她拢了拢衣襟,将头侧靠在墓砖上,好像,这样就能倚着他,有了依靠。「至于我,我会等你的,你慢慢想,慢慢想,等想到了我时,记得来找我,我,等着呢……」她幽幽地坐着。

 有他伴着,她的心安定了许多。

 「不悲伤,我不悲伤,你说过就算你认不出我了,也要我别悲伤的,所以我很坚qiáng,说好不悲伤就是不悲伤,我就等你……就等你想到回家的路……」

 她阖着眼,哼着歌,细细的水痕由眼角悄悄的滑过……

 爱是在悲伤中也能坚毅地露出微笑的,只要她没世都不忘他,就算他忘了她,也没关系,就由她来记得他好了,连他的份,她一起记忆。

 「我每天与你一起chuī风,一起远眺那西施住过的姑苏台,你记不住这些,都由我来记,到了来世,我会将这之后的涓涓滴滴,全都告诉你,一句不漏……」

 她由睡梦中醒过来,细如棉线的泪河油油淌下。这是她经常作的梦,梦醒后她总会失控的哭个不停。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求助过许多医生,全都束手无策,没人能让这个梦消失,而且随着她年纪越来越大,梦境虽然相同,但感受却越来越深,深到她几乎确定自己就是梦中人,而那墓碑下躺的男人是她的丈夫。

 她的心揪得好痛,对这个她熟悉到随时可以在脑中上演一遍的梦而痛心,唉,熟悉的心痛完之后就是熟悉的失眠夜,受到刺激,看来她别想再继续入睡了。

 她索xing起chuáng打开计算机,搜寻最新新闻随意浏览着。

 她百无聊赖的点进去一个标题―华裔旅美算数天才计划返国。

 「华裔算数天才林飞燕,旅美十五年,计划在近日返国,他日前才刚在德国纽伦堡参加完世界心算大赛,再次获得世界心算冠军,他能在十秒内算出两个八位数的乘法运算和一个六位数的开平方运算,被封称为『天才算数家』……」她念着网络上的新闻内容。新闻下头还有这人的简历―

 姓名:林飞燕。年龄:二十一岁。经历:三岁被发掘有算数天分,五岁被保送到美国进修,十二岁拿到大学学位,十五岁成为jīng算博士,之后参加无数跟数字相关的比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目前已是世界公认最qiáng的算数天才。

 「这人好厉害啊!」她惊叹,忍不住想起自己也跟他同年,可是怎么两人脑子差那么多?她小学成绩总在及格边缘,高中英、数两科每年被当,大学重考两年才考上,混到现在大二,也不知升不升得上大三……

 这么一比她顿时戚到十分汗颜,还真是丢人,难怪哥老是取笑她不长进。

 手指胡乱动了一下鼠标,忽然跳出了一张照片,她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整个人蓦然地一震,视线再也离不开那照片里的人。

 心头突然传出一道声音!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找到什么呢?」她心惊而莫名的想,但想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打了个哈欠,终于有些睡意了,她决定还是赶紧回到chuáng上去比较实在。

 「飞燕,你这次回国到底是为什么?既不参加活动,也不接受媒体访问,就这样关在房子里足不出户,这……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làng费时间?」赵凯柔想不透的问道。就见这位世界国宝级的算数大师,双手环着胸,盯着窗外,连一眼也没分给她。

 她无奈的叹气。

 这男人平常就是一个静到可怕的人,只是到了台湾后,他这沉默的个xing发挥得更淋漓尽致了。

 有时候他竟可以整天不跟她说一句话,她常想,这世界上大概只有她能忍受得了他的静,偶尔陪着他时,她几乎要怀疑,这人到底存不存在这世上?

 因为太静了,没人可以顺利与他沟通,而她担任他的贴身助理已经多年了,她是他父亲亲自面试录取的,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年,他才十六岁,而她十八岁,也是刚就读哈佛的华裔高材生,从此,她领高薪,为他处理所有的事qíng,包括公与私,几乎都是她一手包办。这段时间原本俄罗斯yù邀请他前去演讲,出席费一场高达三十万美金,但他居然要她推了,然后选择来台湾,行前还因为消息曝光而不高兴,为了躲媒体,特地改了班机时间,低调的抵达。

 到了台湾后,对住处选择异常挑剔的他,也让人想不透的舍弃舒适方便的五星级饭店不住,透过中介租了这间在乌来山区里僻静的一楝别墅。

 可是住进来后,他几乎足不出户,她实在不明白,他来台湾的目的到底为何?

 度假吗?那也该出去走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窗边,只看着窗外的一小块风景,这样,他就满足了吗?若是如此,又何必大老远的飞上这一段行程?

 「飞燕,你!」

 「嘘!」他以手势阻止她说话。

 她讶异的阖上嘴,见他又全神贯注的盯着窗外的某一处看。

 顺着他的视线,赵凯柔看见斜对面那楝格局类似的二楼房间,窗口是敞开的,一个女孩穿了件水蓝色的小可爱,搭配一件超级短的短裤,正背着他们摇臀摆尾。

 那女孩……在跳舞,自娱?

 回头见林飞燕看得专注,她不禁拢起眉,他这是在偷窥吗?

 「飞燕,你这是不合法的。」她立即不认同的警告道。

 他轻扯嘴角,「我在这里看风景,她未关上窗户,我这样望出去,刚好是视线所及之处,根本扯不上什么犯不犯法。」他简言反驳。

 「可是,那是人家的隐私。」

 他这才半瞇了眼,转身面向她,「说得对,所以妳别看。」他拉上窗帘后,接着自己又撩起一角,继续「观赏」。

 她愕然不已,「你还看?」

 他似乎被她吵得不耐烦了,拉上窗帘。「妳可以先离开吗?我想单独欣赏。」

 「单独欣赏?」

 「没错,拜托妳不要再出声打扰我。」他严肃的要求。

 赵凯柔张目结舌。他,林飞燕,一个平常对女人没兴趣、沉默是金的男人,此际居然在偷偷「欣赏」一个女生?

 她惊愕得说不出话了,也正因如此,他耳朵终于清静,可以专心的看着窗外,观赏着女孩奇怪的扭臀姿势。

 他的画眉鹅蛋脸,柳眉大眼,眼角有笑纹……他此刻看不见她的脸,但他知道,那是他的画眉,画眉手脚纤细,画眉最喜欢穿水蓝衣裳……他也知道,画眉这一世当然不叫画眉了,可她的名字还是很可爱、还是有前世的印记,她叫杨巧眉。带着在忘川沉浮里忍受苦痛收集而来的记忆,他对燕子飞的点点滴滴没忘,对画眉的事更是记得一清二楚,然而人海茫茫,他当然不知上哪找她,也不知从何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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