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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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人而且就是她在等待的他。

    “过来这一边。”他催促她。

    原来他一直把她当男生。

    丹青只得暂时权且与他同心合力把罐头抬到储物室。

    然后拍拍手,脱下帽子,让他看清楚她的xing别。

    然后惨到这种地步,丹青也就没有顾忌,豁出去了。

    “喂你,”她指指他的胸膛,“你姓甚名谁,速速报上。”

    对方这才看到她是个眉清目秀的女生,十分不好意思。

    他嚅嚅问:“前天在外头锁门的,也是你?”

    “这里只得我一名伙计。”

    “糟糕,真对不起。”

    丹青煽动自己:生气呀,骂他是个亮眼瞎子,抱怨他好了,趁这大好机会,理直气壮教训他。

    但是丹青只能够耳目清凉地看着他,嘴角的笑意用力按捺,无奈不去。

    他向她敬礼,“真正对不起,我看到男xing制服……唉。”

    “请坐,别解释。”

    “你恐怕永远不会原谅我的了。”他试探地说。

    丹青在心中问:喂,讲呀,阁下到底叫什么名字?

    于是她问:“无名氏,你喝咖啡还是红茶?”只觉对着他,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心旷神怡。

    “我是乔立山。”

    “你呢?”

    “我,我是小兄弟。”

    “喂不要这样好不好。”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丹青看着他尴尬的表qíng仰头大笑。

    乔立山知道她不生气,倒也安下心来,“黑咖啡一杯。”

    丹青见没有其他客人,很想与他共坐,但理智还是战胜,风气在开放,少女还是矜持点好。

    她站在柜台后面,用手托着两颊,看住他。

    乔把一大叠书放在茶几上,坐下,远远问:“你经营这爿店?”

    “非也非也,我是伙计。”丹青猜他是一名学生。

    “对,现在你们流行做暑假工。”他拍拍额角。

    丹青大奇,“什么你们我们,你是上一代的人,与志摩兄达夫兄地山兄是同学?”“并不是这个意思——”

    “说话要小心点啊。”

    乔立山莞尔,是应该这样,统共只有十多岁,要是小觑她,把她看得比真实年龄更小,她会跳起来拼命。同样的话,过廿年才同她说,她会喜孜孜乐开了花。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

    丹青问:“你住附近?”

    “不,我来看朋友。”

    丹青笑吟吟追问:“女朋友?”语气很天真,不觉多事。

    乔立山并非弱将,即时答:“男女都有。”

    丹青瞄他一眼,他可不比张海明,完全是两回事,他老练慧黠,很伤人脑筋。丹青怔怔地问自己,为何要舍易求难呢。

    有女客在这暧昧的时刻推门进来,丹青呆住,这几天chuī什么风,把这一带的风流俊秀人物都带到娟子咖啡室来了。

    那女郎坐下,同丹青说:“两杯冰薄荷茶,加蜜糖。”

    两杯。

    还有谁要来?

    乔立山很含蓄,没有正面注视人家,但要是说他眼角没有带到那个倩影,丹青就不相信。

    女郎成熟而xing感,穿整件头大圆领黑色裙子,随便一坐,已经风韵怡人。丹青自嘲,难怪老乔叫她小兄弟,人比人,比死人。

    女郎眼角看着门口,分明是在等人。

    丹青十分好奇,静静等待。

    一辆红色开蓬车停下来,引擎咆喉两声,然后熄止。

    丹青脸上变色,缓缓站起来。

    不。不可能是这个人。

    同一辆车,到底要接载多少不同的女伴?

    但下车推门进来的,明明是林健康。

    女郎在等的人,是顾自由的男朋友,小丹瞪大眼,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把心中怒意压制下去,她真想拿扫帚来拍走林健康。

    岂有此理,要见面也走远一点,同一间咖啡室,同一张桌子,太不留余地了。林健康却不知道有人在一角咒骂他,坐在女郎对面,顺手放下车匙,取起冰茶就喝个gān净,并且转过头来说:“小丹,我来同你介绍,这是我朋友洪彤彤。”这无耻之徒,他真好意思,还光明正大的展示胜利。

    丹青瞪着他,不出声。

    林健康也不以为意,付了帐,带着女郎离去。

    只见他们走近车子,林健康用双手握住女伴的纤腰一托,就把她送进车座,连车门斗不用打开。

    那女郎只是笑。

    丹青心里充满悲哀,是,不关她事,但是这样的欢愉如果建筑在另一个女孩子的痛苦上面,又有什么快活可言?

    车子绝尘而去。

    唉呀,这一切莫叫乔某人都看了去才好。

    她警觉的抬起头,已经来不及,乔立山正看着她笑。

    如果是海明,早给她教训一顿,但因为老乔是老乔,丹青只过去替他添咖啡。脸上还讪讪的。

    没想到他问:“男朋友?”

    小丹抬起头,过半晌才会过意来,啊他误会了这件事,于是也学着他先头那语气狡慧地答:“女朋友的男朋友。”

    乔立山点点头,“原来是代抱不平。”

    丹青苦笑,“我有吗,我敢怒不敢言,这年头,谁肯为谁仗义执言,谁有宗旨,谁有正义感,还不统统是各人自扫罢了。”

    乔立山一怔,小女孩竟然说出这样沧桑的话来,十分意外。

    “假使我真是英雄好汉,应该拍案而起,直斥其非。”

    “不要内疚,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他怎么可以那样!”

    乔立山说:“他有权那样。”

    “你帮他?”丹青忿忿不平。

    乔立山但笑不语。

    丹青随即明白,颓然说:“是,他有权选择。”

    “我知道你会明白。”

    丹青略为腼腆,看向窗外。这个下午,虽然叫她看见许多不如意的事qíng,但乔立山出现,已经足以补偿。

    “那一叠书是什么?”她搭讪问。

    “资料。”

    “有关什么?”

    “很偏僻,有关十九世纪华侨漂洋过海抵陆加拿大做苦力的故事。”

    “啊,那真是血泪史。”

    乔立山笑,“小兄弟,你好象懂得蛮多的。”

    “写人文学论文?”

    他改变话题,“一个人守着店堂,不觉寂寞?”

    “同客人说说话,一天很容易过。”

    这提醒了他,看看腕表,挽起书,“改天再见。”

    丹青即刻问:“几时?”

    乔立山答得也快:“随时。”

    丹青为之气结。

    他拉开玻璃门,客气的道别,挥手而去。

    丹青不置信有这般机灵的人物,同她过去所认识的异xing完全不同。

    无论如何,她盼望再见到他。

    把钞票放进收银机,小丹听见清脆的叮铃响。

    娟子咖啡不是做生意的地方。

    这是一个小型舞台,不断上演浮世绘,客人担任主角,剧目天天换新,店里伙计兴之所至,也可偶而上台客串,不过,千万不要喧宾夺主,假戏真做。娟子开这间饮品店,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丹青明白了。

    她把地方收拾gān净,上楼去查看娟子的起居室。

    一进门就嗅到一股隐约的幽香,这只香水小丹最最熟稔,娟子阿姨打十年之前就已经用的午夜飞行。

    娟子是那样含蓄高雅的一位女xing,模样标致,品味特别。

    才分别数天,丹青已经想念她。

    那天回到家,父亲的电话跟至,大声责备前妻:“一年到头不在家,误解新cháo,自以为时髦,明明没时间照顾孩子,偏偏又死霸着女儿不放。”

    丹青问:“有什么荆棘,qíng绪不佳?”

    “唉,明明到手的生意,又被人横手抢了去。”

    “这同我母亲有什么关系?”

    阮志东叹口气,“对不起,我太累了,语无伦次。”

    疲军焉能作战?白天办公,晚间不好好休息,还陪着名媛满城逛,那还不累得贼死,活该。

    “小丹,我知道你不会同qíng我这无用的父亲。”

    也许这个夏季太长太热,没有人受得了,都开始崩溃。

    “爸,你找妈什么事?”

    “无事。”

    小丹听他那口气,明明有事。

    过一阵,他说:“我与你母亲在十九年前的今日结婚。”

    丹青不能相信这个悲惨世界里所发生的真人真事。

    分手之后忽然记起结婚纪念日,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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