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_亦舒【完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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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妈妈出门去了。”

    “告诉她,老板不是重视她,而是欺侮她。”

    “她不知岂非更好,知道了又怎么样?”

    “小丹,有时你比我们还要懂事。”

    丹青无言。

    电话那头传来不悦的女声:“同谁说话,没完没了。”

    “爸爸,改天再讲。”

    阮志东没有异议,从善如流,挂断线路。

    从前他一直埋怨妻子管他,千辛万苦,拆散一个家庭,投奔自由,结果,还不是照样受人管,只有管得更厉害。

    叫丹青怎么同qíng他。

    葛晓佳习惯在旅途天天与女儿通讯息。

    闲话几句,她问小丹:“有没有人找我?”

    “爸爸。”丹青据实而报。

    “什么事?”提起这个人,葛晓佳以鼻子发音。

    “结婚纪念日,问候。”

    葛晓佳象吃了一记闷拳,半晌没出声,过了一会儿她问:“没分手的时候,他一向不记得。”

    “或许你们应该出来谈一谈。”

    “火辣辣大太阳底,谈什么?”

    “那么搁到初秋,大家总该见个面。”

    “秋天?”葛晓佳冷笑,“太远了,不知还活着不。”

    小丹只得问:“公事进行还顺利吗?”

    “客户早已被qiáng敌抢去,还派我来自讨没趣。”

    丹青沉默一会儿,“几时回家?”

    “明天。”

    “我爱你,妈妈。”

    “丹青,你是我每朝早上拖自己下chuáng唯一的原因。”

    小丹要在挂上话筒,走近浴室,关上门后,才敢长叹一声,她怕母亲听见,虽然明知她没有可能听得见。

    换上大毛巾浴袍,她扭开电视机。

    这才想起一整天都没有见过海明。他就是这点好,见到他,不会心跳,见不到他,不会心酸。

    无论他在不在面前,都给人一种温馨。

    丹青喜欢海明。

    决定把他介绍给宋文沛,沛沛孑然一人在伦敦,其苦可想而知,暑假之后,他俩如果会面,沛沛便有个忠诚伴侣。

    丹青掏出信封信纸,写将起来,把张海明简单的描绘一下,专等沛沛寄上地址。似有心灵感应,第二天早上,小丹便收到沛沛的信。

    在手中秤一秤,重叠叠,吓一跳,拆开一看,六张纸。

    小丹骇笑。

    沛沛最恨作文,搜索枯肠,往往只能jiāo上五百字,这封信写得密密麻麻,起码三四千个蝇头小楷,不能说不惊人,不知是怎么样子夙夜匪懈做出来的,为图一吐为快。

    读完那封信,丹青长叹一声,十分惆怅。

    照沛沛的形容,苦是苦得来,几乎没夜夜以泪洗脸,她一点也不习惯当地的生活,不喜欢那边的食物,住屋,公园,什么都看不顺眼,只希望回家。

    此刻只她一个人留在监护人家里,父母已经回到本市。

    可怜的沛沛。

    接着门铃响,丹青放下信纸去应门,是宋家派来的佣人,送一个包裹上来,指明是宋文沛送给阮丹青的礼物。

    小丹十分感动,这种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的时分,沛沛还不忘替她选购礼物。连忙打开包纸,原来是一条裙子,宛如昨天那个叫洪彤彤的女郎所穿那件,窄腰身,背部开得极低,露出一大片肌肤。

    丹青把裙子在镜前比一比,衣领里夹着一张字条,上面写:小丹,学习扮女孩吧,对你有好处,否则异xing都把你当好兄弟。

    丹青坐在chuáng沿,回味沛沛话中意思,缓缓取衣架挂好裙子,欣赏半晌。

    再过两个月,丹青也得动身到外国去生活。

    她叹口气,出门去。

    不知恁地,也不大觉得天气热不可当了,已经开始留恋所见的一糙一木。下午,海明来看望她。

    小丹觉得沛沛的信可以公开,况且,她打算把她介绍给他,于是将信jiāo给他细阅。

    看完之后,海明只笑一笑。

    丹青问:“没有意见?”

    “头三个月是这样的。”他把信还给丹青。

    “沛沛比较敏感。”

    “开始人都会觉得不惯,过一阵子,认识了新朋友,建立社jiāo关系,一切会得好转,届时,催她也不回来。”

    “沛沛不会这样容易习惯。”

    海明笑笑,不答。

    他总是不想过分逆小丹意思。

    “暑假过后,你会代我去探望她?”

    海明看着丹青,“你好象巴不得我立刻就走似的。”

    “张海明,你恁地多心,难得你打算留下来?”

    “即使如此,也不用催我呀。”

    “你太多忌讳了。”

    “小丹,我们别为一个远地的朋友发生龃龉。”

    丹青闭上嘴,不再同他讨论宋文沛的问题,得不到共鸣,称属话不投机。气氛僵住。

    本来张海明也有一点牛脾气,对牢丹青,却施展无方。

    “丹青,”他试图打破僵局,“稍后去看场电影。”

    丹青不耐烦的答:“我同你说过我不爱坐戏院,一句话要说多少次?”

    海明的鼻子碰到灰,讪讪地蹭一会儿,实在无地自容,趁丹青转背,他赌气地悄悄开门溜走。

    小丹一抬头,已经不见了他。

    每次一听要把宋文沛介绍给他,就生那么大气。

    他并没有见过宋文沛,很有可能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追还来不及。

    可是,人的天xing就是有毛病,越不给他,越是想要,越劝他要,越是不肯。不是不犯贱的。

    丹青忽然想到自己,嘲弄地笑了,她又比海明好多少。

    总想征服险峻高峰,在所不计。

    海明离开之后,来了一家三口陌生人,两夫妻,孩子约莫三四岁,顽皮得不象话,按都按不住,满屋跑,见什么揪什么来玩,似只小人牌炸弹,又似一阵旋风。坐了一会儿,年轻夫妻歉意地走了,那孩子犹自尖叫,把整张台布连杯带碟扯到地上。

    丹青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待他们走了以后,第一件事,便是写张字条,贴在门口:十岁以下儿童,恕不接待。

    丹青逐项收拾,满头大汗,这次蚀了老本。

    那可怕的小怪物,真事孩子中的渣滓。

    人总要到了中年才会发觉幼儿可爱,丹青适才只想拧住小家伙打他一顿。“小丹。”

    丹青一乐,“妈妈,”连忙迎出来,“早班飞机回来的?”

    葛晓佳一见女儿汗流浃背,心疼地嚷:“季娟子gān吗,训练奴隶乎。”“阿姨不在。”

    “她去了哪里?”

    “巴黎。”

    葛晓佳立刻沉默下来,小丹一看,就明白了,母亲很知道娟子此去为何为谁。因为母亲脸上没有惊喜,小丹又联想到,娟子此行,好友并不苟同。

    小丹说:“妈妈你倒是有兴致来这里看我。”

    “反正有空,给我一杯冰咖啡。”她挑个近窗座位。

    小丹做了两杯,坐在母亲对面。

    “娟子几时回来?”

    “没说。”

    “你知不知道她去找谁?”

    丹青有心替阿姨守秘,缓缓摇头。

    葛晓佳叹口气,“那人叫胡世真,是她命中克星。”

    丹青gān笑一下,“不一定是去看他吧。”

    葛晓佳扬起眉,“今天我烧两味好菜给你尝。”

    小丹高兴地说:“那我们还在等什么,这就回家。”

    张海明这时却再度光临,“丹青,我想清楚了——”一眼看到陌生女客,噤声已来不及。

    丹青连忙趁这机会与他言和,“海明,这是家母。”

    海明讶异地说:“是真的?实在看不出来,恍如一位大姐姐。”

    葛晓佳一听这话,哪去管真qíng还是假意,只觉双耳受用,又深深喜欢这年轻人乖巧出息。

    当下就说:“小丹是你的朋友吗?”

    丹青心想,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原来张海明亦谙此招。

    海明连忙过去为伯母拉椅子递烟灰缸,招呼周到。

    “小丹,把海明请到舍下便饭吧。”

    丹青经过海明身边,喃喃地说:“巧言令色鲜矣仁。”

    但却捞到一顿便饭。

    取什么舍什么,轻而易见。

    海明很快与伯母混得极熟,他叫她葛小姐。

    稍后又把自己母亲的二度结婚照片取出给她看,两人研究半晌,反而冷落小丹。丹青躺在沙发中,带着微笑,很乐意看到母亲开心。

    他们渡过一个很热闹的huáng昏。

    饭后送走小朋友,葛晓佳才说:“我已经辞了职。”

    发布过这项坏消息,她名正言顺当小丹脸斟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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