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今夏_亦舒【完结】(27)

阅读记录


    “有时我颇担心你,小丹,你的见解太过新颖独到。”

    丹青悻悻地,“噫,开始加冷嘲热讽于我乎?”

    “丹青,我永远爱你。”

    这个夏季已经是永恒了。

    近季末,热了百多天,脸上都走油,人人都似老了十年。

    那天晚上,丹青推开窗户,看到一轮明月,略有一丝秋意。

    她想象胡世真同娟子阿姨摊牌的qíng形。

    他:我要走了。

    她:你是个小丑。

    他:是,我配不起你。

    她:少废话,以后在别在握面前出现。

    他:我还敢吗。

    她潇洒而倨傲,他羞惭猥琐,灯光转暗,幕急下。

    丹青睡着了。

    隐约看见有人走近chuáng边,“小丹,小丹。”

    “谁?”

    “小丹,你酣睡若此,也不送我一程。”

    丹青尽力睁开双眼,想看清楚是谁,但仍然朦朦胧胧,只得一个人影。

    “是娟子阿姨不是?”

    阿姨伸过一双手来,丹青紧紧握住,呀,她戴着白手套。

    这次看得更加清晰,是一双有网络花纹的短手套。

    丹青惊醒。

    霍地睁开双眼,听得浴室水声哗哗,是母亲在淋浴。

    丹青一颗心嘭嘭地跳,她用手按住胸口。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太过牵涉在娟子阿姨的私事中了。

    她掀被下chuáng,敲敲浴室门。

    “还没有睡?”葛晓佳在浴帘后面伸出头来。

    “已经睡了一觉。”

    “真佩服你,全身披挂都睡得着。”

    “妈妈,我梦见娟子阿姨。”

    “白天日日见面,何用梦中相会?”

    “同一个梦,做了多次。”

    “会的。”葛晓佳披上浴袍,“我起码做过七千次考试梦,试卷发下来,印的是法文或德文题目,一个字都看不懂,又做掉牙齿与头发的梦,既不怕又不痛,硬是掉得全秃,唉,不知道这表示什么。”

    丹青静静的想。

    “我也梦见亲友去世,伤心痛哭,醒来仍然流泪。”

    “他们有无真的过身?”

    “才怪,都好好活着,且家润屋肥。”

    丹青笑了。

    “来,喝一杯可可,松弛神经,真的不想睡,把要带的东西列一张表。”“不用,只带护照机票及钞票已经足够。”

    “嘿,你这口气,筒当年的阮志东一模一样。”

    “我有什么办法,不是象爸就是象妈。”

    “来,陪母亲说说话。”

    葛晓佳的心qíng十分进步,看样子最坏的已成过去。

    “妈妈,你多久没见娟子阿姨?”

    “为什么这样问?”

    “周末,我们请她出来,大家好好玩一天。”

    “好是好,不过章先生已经预先约了我。”

    呵是,丹青想起来。

    “你去了读书,还不是照旧我同她两老相依为命。”

    “她有胡世真。”

    “老胡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我们都习惯了,不作数。”

    那个可憎的男人。

    “唉,娟子愿意牺牲,能怪老胡塌尽便宜吗,唉。”

    丹青不出声。

    “这样吧,星期六上午我同你一起去找娟子,chuī牛谈天。”

    星期六早上,葛晓佳起不来。

    丹青不忍心推醒母亲。

    苦gān五天才得周末休息,她有权赖chuáng上,把这宝贵的假日早晨留给自己享受。丹青独自乘车往娟子咖啡店。

    在门口,她遇见胡世真。

    老胡坐在石阶上,表qíng懊恼惊异焦急,看到丹青,站起来,示意她开门。丹青是个聪明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已经没有资格进屋,娟子赶了他走。

    真痛快,丹青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是应当这样做。

    由此可见,一切顾虑都是多余的,娟子阿姨宝刀未老。

    “小丹,你有锁匙,快开门。”

    “你也有锁匙呀。”丹青揶揄他。

    胡世真有点恼怒,“这不是斗嘴的时候,快开门。”

    丹青固执的摇摇头,“她讨还你的门匙,证明不想给你入屋,我可不能擅自放你进去。”

    “娟子决不会不开门。”

    “那你为什么还坐在门外?”

    “娟子很可能出了事。”

    丹青啐他,“去你的乌鸦嘴,那你为什么不拿一块石头打碎玻璃进去看一个究竟,你又不是没试过。”

    “小丹,开门!”

    丹青只得取出锁匙,旋了一旋,没打开,门在里面反锁了。

    说时迟那时快,胡世真已经搬过一块大石,大力敲向玻璃。

    碎片溅得一地都是,他探手进门,打开内锁,玻璃尖刺割破他的手。

    丹青知道事qíng不对,耳边嗡的一声,浑身寒毛竖立。

    她推开胡世真,抢上楼去。

    窗子一半开着,帘子轻轻拂动。

    空气祥和,并无异样。

    衣柜门外挂着一件珠灰色的缎子礼服,呵,这一定是她提过的结婚礼服,可惜用不着它了。

    “阿姨,”丹青轻轻叫,“阿姨。”

    娟子躺在chuáng上,面孔有一半朝里,丹青走近,坐在chuáng沿,伸手轻轻拨她肩膀。娟子应力转过来,面孔紫青,双眸紧闭,已无生气。

    丹青看到这个qíng形,惊怖过度,一声发不出来,只觉全身血液象被突然抽gān,练呼吸都觉得困难。

    娟子头上戴着小小一层纱,手,她的双手,一点不错,戴着白手套。

    同丹青在梦中所见,一模一样,有网络花纹的礼服手套。

    看样子娟子本来还想换上礼服,但来不及了,药力经已发作。

    不知过了多久,丹青眼前渐黑,金星乱冒,她约莫觉得胡世真尾随上楼,看到chuáng上娟子,狂呼起来,他好似是滚下楼梯去的,然后每个人都来了,警察、救护人员,邻居……

    丹青一直默默站在chuáng边侍候。

    救护人员把娟子抬走的时候,那角婚纱落在地上。

    丹青的心很静,蹲下,轻轻拣起,捏在手中。

    她没有跟大队走。

    丹青缓缓步下楼梯,在柜台后,做了两杯咖啡,坐下来。

    她用手掩着脸,轻轻说:“阿姨,你不该如此。”

    她象是听到娟子呷咖啡的声音。

    “你可以克服的。”丹青说。

    娟子仿佛笑了。

    “他不值得,每个人都知道他不值得。”

    娟子仍然没有作答。

    丹青抄起杯碟,掷向墙角,白粉墙上登时泼上咖啡,淋漓地淌下墙角。

    她蹲到角落,痛苦地饮泣,又害怕又伤心,象是被人捅了一刀。

    “丹青,丹青。”

    葛晓佳气急败坏赶来,找到女儿,想拥抱她。

    丹青用力推开母亲。

    没有人真正关心阮丹青,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季娟子。

    她冲出门口,发足狂奔。

    葛晓佳在她身后嘶声叫:“丹青,你等一等,丹青。”

    丹青跳上一辆计程车。

    “出市区。”她说。

    司机在倒后镜看她一眼,开动车子。

    丹青麻木的坐在后座,伸出手臂,大力啮咬,她清晰地觉得疼痛,知道不是做梦,娟子阿姨千真万确,已经离她而去。

    丹青掩着面孔,嚎啕痛哭。

    计程车司机十分担心。

    这小女孩,受了什么刺激,不是服食过那种药物吧。

    过一会儿,司机问:“小姐,市区什么地方,哪一区?”

    丹青抬起头,对,去哪里?

    回家,不不不,那间公寓永远只有她一个人,自生自灭,冷暖自知。

    “我不知道。”

    “小姐,你总有目的地吧。”司机已经十分忍耐。

    丹青尖声说:“我不知道。”

    “小姐,我不担心车费,你jīng神不大好,还是回家的好。”

    丹青不去睬他,眼睛看着车窗外,心如刀割。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灵魂可以卖给魔鬼,如果娟子阿姨会得回来,丹青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但是没有可能,失去的已经失去。

    丹青狂叫起来。

    司机吓一大跳,连忙把车子驶向一角,停下,“小姐,”他说:“请你下车。”丹青自袋中取出一张钞票扔下,弃车而奔。

52书库推荐浏览: 亦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