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_亦舒【完结】(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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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斐祖斐祖斐。”他一叠声地说。

    祖斐只是轻轻说:“我找你呢。”

    怀刚笑,“教授把我赶了出来,我此刻无家可归,这次看你如何待我。”

    祖斐不知是真是假,但不假思索地答:“没有问题。”

    怀刚说:“你不用担心,教授已被你感动。”

    祖斐只得说:“要感动他,倒也容易。”

    “那是因为我们比较少看到女xing的温柔。”

    祖斐说:“我也是一个十分西化的女子,只是,只是……”她没有说下去,彼时不知何来勇气,据理与教授力争。

    “教授已暂准我同你约会。”

    祖斐有种否极泰来、苦尽甘来的感觉,她仍然控制着qíng绪,但多日来的伤感一扫而空,“为什么要他点头?”

    怀刚没有答复。

    “极权专制。”

    怀刚只是微笑。

    但是她相信他们有难言之隐,现在把她彻底地调查过,证明她身家清白,一切阻力应当迎刃而解了吧?

    祖斐说:“告诉我,你如何说服程教授。”

    怀刚握着祖斐的手,“我很卑鄙,我恐吓他。”

    祖斐忐忑,“这不大好吧?”

    “但是见不到你,更加不好,我必须见你。”

    祖斐看着他,怀刚虽然说得轻描淡写,但她知道,要在那种严厉的组织里,争取与众不同的权利,只怕不是容易的事,这几日来,他所经验,也不好过。

    祖斐问:“你付出什么代价?”

    怀刚沉默一会儿,“很大。”

    “你失去工作了。”

    怀刚点点头,“你很聪明,祖斐,合约期满,我将被遣回老家。”

    说到家,他的声音颤抖起来。

    祖斐不明所以,“找别的事业做,我支持你,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怀刚把祖斐的手搁在脸旁,“只怕天下虽大,无容身之处。”

    祖斐笑,“看qíng形倒像是教授恐吓过你,而且成功了。”

    “教授不是坏人,他公事公办,别无选择。”

    祖斐说:“法律不外乎人qíng,怀刚,没有道理gān涉员工的感qíng生活,他也有妻室。”

    怀刚侧侧头,“祖斐,一处乡村一处例,你不会明白。”

    “其实回家兜个圈子就可以再来,要是你愿意的话。”

    “再回来?”怀刚苦笑。

    祖斐的心一沉,莫非他不打算再来,且慢,别催促他,给他充分的时间想清楚。

    “祖斐,且让我们庆祝。”

    “贵家乡那美酒有没有带出来?”

    “又被你猜中。”

    “那佳酿堪称万艳同杯。”

    两人碰了杯,怀刚说:“没想到你三次前来找我。”

    祖斐一听,渐渐涨红面孔,她一直努力把这次重逢装得愉快自然轻松,没晓得碰尽钉子的寻寻觅觅都被他知得一清二楚。

    祖斐尴尬地放下杯子,讪讪地看向窗外。

    怀刚轻轻说:“我在总部荧幕上看到一切。”

    祖斐转过头来,“那座山真是你们的装置?”

    怀刚点点头。

    “你明明知我找你,为什么不即刻出来?”

    所有的渴望、焦急、哀伤、失落、眷恋、寂寞,全部落在他眼内,祖斐烧红了脸,两只耳朵烫得似要掉下来。

    她握紧拳头,什么都被他知道了。

    “我已尽量争取。”

    祖斐说:“为我解释那山坡的故事。”

    “是一方银幕而已,透过一种装置,使你们的眼睛看上去同真景一样,我们工作紧张,不想受人打扰,不得不设这样的烟幕,以求私隐。”

    祖斐讶异,“贵国的科学竟已进步到这种地步了。”

    “何足挂齿。”

    “可是后来它确变成座实质的山坡。”

    怀刚想了一想,“你对物理的认识有多深?”

    “零。”

    怀刚笑,“这样吧,我用最简单的方法解释:将能量激增,影响分子排列转变,由影像变为实质。”

    祖斐诧异,“照这个理论,一张图片也可变为实物。”

    “是的,但消耗量太大,得不偿失,我们一年也不能做超过一次,”

    祖斐拍手,“啊哈。”

    怀刚赞许地看着她,知道伶俐的祖斐已经明白其中巧妙。

    “已经瞒不过我,所以不如放你出来,向我坦白。”

    “这也是原因之一。”

    “不怕我告诉朋友?”

    怀刚不假思索,“他们哪里会相信你。”

    祖斐默然,大城市居民的想像力的确越减越弱,没有时间去思索层面较深的问题。

    怀刚略为试探地说:“相信你也不会再带沈培到该处附近去。”

    祖斐说:“她宁可同我绝jiāo也不会再去。”

    “你呢?”

    “我什么?”

    “要是我还不出来,你会不会继续找下去?”

    祖斐隔了很久很久,讪讪答:“我不知道。”

    怀刚只是微笑。

    这样的答案已值得他为她千辛万苦争取。

    靳怀刚早已注意到,很多时候,祖斐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露出小儿女忸怩之态,与平日阳刚大刀阔斧的作风相映成趣,他爱煞她那种怕难为qíng嚅嚅地有话说不出口的样子。

    当下他俩静静对坐,祖斐心中尽管还有数百个疑团,也不想再杀风景。

    双方的诚意己被证实,往下走的道路一定比较平坦。

    怀刚向祖斐诉苦:“这一段日子,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祖斐大为歉意。

    “若不是手上的报告只有我一个人可以完成,教授也不会任我放肆。”

    祖斐说:“他对我有成见。”

    怀刚承认事实,“是的。”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

    “重要吗?”

    “不,不重要。”

    “那就随他们去好了。”

    祖斐点点头。

    怀刚看看钟数,“办公时间到了。”

    祖斐很幽默地说:“何日君再来?”

    怀刚笑,取出一具小小传呼机模样物件,jiāo给祖斐。

    他外衣口袋如百宝箱。

    “还记得我的电话号码?只需按纽即可通话。”

    祖斐还没有见过这么小的无线手提电话,很感兴趣。

    他告别出门。

    祖斐觉得自己身子不知哪一部分,仿佛随他而去。

    本来这种恍惚踌躇的感觉并不好受,但祖斐却高高兴兴地承受。

    由此可知,解除那两次婚约是对的,她可不会为祝志新与郑博文患得患失。

    祖斐去车行退还吉普车。

    她甚至想再去山坡走一趟,但怀刚已用很含蓄的方法劝喻过她,祖斐认为他们有权保留私隐。

    说真的,家门口常有个陌生人徘徊不去,又不知他意图如何,的确麻烦。

    傍晚,周国瑾找祖斐。

    “沈培说你jīng神不大好,下星期适宜复工吗?”

    这本来是祖斐求之不得的事,此刻她却犹疑起来。

    很少有男xing为感qíng影响事业的吧,可见得她体内柔弱的遗传因子尚未去尽。

    祖斐终于答:“没有问题。”

    “好。”

    往日,缜密的祖斐会想,沈培在老板面前,到底还说过什么?但这一刻,她觉得不重要,即使有人说她不再胜任目前的职位,她也不再在乎。

    一份职业而已,应当尽力做好工作,但也不用做得鬼上身,它并不是生活的全部。

    祖斐捧着盛放的花细细观赏,咦,又忘记问怀刚它叫什么。

    奇怪,靳怀刚的真名字,又叫什么?

    天下没有比他更引人入胜的男子了,一切有关他的资料都显得神秘有趣,他不是凡人。

    祖斐舒服地伸展四肢,懒洋洋躺沙发上,一直维持那个姿势很久很久。

    她第一次觉得,过去十年所争得的名利,看上去仿佛缩了水,十分渺小,是什么缘故?

    当夜深宵,祖斐未寐,沈培找她。

    沈培在那一头说:“出了大事。”

    祖斐不相信。

    她的水平线像是比认识靳怀刚之前宽阔得多,微笑着想,沈培口中大事,大概是周国瑾今日在会议中发过脾气,或是家中女佣辞工而去。

    “报告来听听。”

    “祝志新在我这里。”

    祖斐皱上眉头,他怎么老打扰沈培,这可得怪沈培她热qíng过度,现在他认定她是他红颜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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