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乡人_亦舒【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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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相信第一印象,他的气质无与伦比,高贵而光明。”

    奇怪,跟祖斐的感觉完全一样。

    “你会乐意亲近他,信任他,并且想了解他。”

    祖斐忍不住说:“是的。”

    “而且那么英俊漂亮,潇洒大方。”

    “啊,谢谢你,沈培,很少听到你这样称赞一位男士。”

    “不是我不慷慨,”沈培笑,“不过还是就此打住,他是你的男朋友,旁人不适宜有太多意见。”

    祖斐很高兴,但愿怀刚的朋友也这样喜欢她。

    沈培犹自抬高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半晌她说:“没想到还有这样好男儿。”

    祖斐既好气又好笑,沈培竟对一个陌生人推崇备至。

    “我真喜欢他,记住,星期六一起吃晚饭。”

    沈培走后,祖斐睡一个午觉。

    她是那样喜欢睡觉,大部分在家的时间都赖在chuáng上。郑博文曾经嘲笑她,说方祖斐他日寿终正寝的机会一定比别人高。

    现在祖斐不用担心这一点了,原来靳怀刚一族与她有相同嗜好。

    她睡得心安理得。

    多好,小憩醒来,由男朋友接去赴宴,祖斐一辈子没过过这等不用cao心的生活,往日只有她安排一百人晚会的份儿,单是排座位就使她白了少年头。

    莫非真的熬出头了。

    这样的男伴,的确值得耐心等候,小心伺候。

    为着赴宴的衣裳,祖斐也费煞心思,她决定穿得正式一点,又怕太隆重,本来有件小小吊带黑色短晚服,可惜略为bào露。

    穿旗袍吧,这是国服,永远讨好,外加件短外套,不过得配平跟鞋。

    不知在什么地方吃饭,是馆子抑或由程夫人亲自主持。

    正在忙,沈培又补了一个电话。

    “不再会有第二个靳怀刚,抓紧他,必要时牺牲事业。”

    祖斐没想到她会受到如许深切的震dàng,提供这么荒谬的忠告。

    祖斐唯唯诺诺敷衍数句。

    事业也是千方百计、千辛万苦争取回来,怎么可以视作儿戏,随便放弃,沈培恁地夸张。

    不过,如果他要求这样呢?

    祖斐把手臂枕在脑后,悠悠然陷入沉思。

    没想到一个平凡女子的生活中也充满冲击,进医院动手术的时候,祖斐已经绝望,老实说,她曾经想过,即使麻醉剂使她永不苏醒,也不是什么大遗憾,但今日,她胸中又满怀希望。

    祖斐自嘲地笑起来,qíng绪忽起忽落,竟丝毫不受控制。

    自十八岁起,根本没有进步过嘛。

    只不过彼时更投入,更起劲,更盲目。

    现在,到底懂得先用充分的心理准备打个底,得意事来,处之以淡,失意事来,处之以忍。

    但那种忐忑的感觉却还是一样。

    靳怀刚来接的时候,祖斐刚刚准备好。

    一切都恰到好处,衣饰、化妆、姿态。

    怀刚神色郑重。

    祖斐惋惜地想,怀刚太在乎旁人的看法,即使与程作则教授有深厚感qíng,即使他俩是莫逆,也毋须征得他的同意才去结识女友。

    老老实实,既然已经成年,根本连父母的意见都可以不加理会。

    但怀刚却一本正经,几次三番恳求程作则对这件事作回心转意的改观。

    这里面,祖斐想,一定有蹊跷。

    沈培沈培,莫以为一切顺利,真相永不足为外人道。

    车子驶向郊外,这条路,祖斐驾吉普车走过多次。

    她金睛火眼地bī视路面,希望看到靳怀刚驶入斜坡,进到理想村。

    怀刚像是读通她的思维,温和地说:“我们在园林馆子晚饭。”声音略带歉意。

    祖斐松口气,当然,太笨了,她不会再有机会到怀刚的家去。

    祖斐故作轻松地问:“是不是要我努力争取他的好印象?”

    怀刚沉默一会儿说:“程教授对你的印象一直很好。”

    “你不必给我打气了。”祖斐苦笑。

    “这是真的,他欣赏你的勇气,”

    “可惜有勇无谋。”

    “不必顾忌什么,我已经豁出去,反正合同一满,他也不会再与我续约。”

    “我知道工作对你很重要。”

    靳怀刚有一刹那失神,“我自小接受训练,担任这项任务。”他黯然。

    祖斐逗他开心,“我七岁进小学,何尝不是严格训练。”

    怀刚说:“不过回国以后,我可以继续做研究工作。”

    “你几时走?”祖斐终于忍不住。

    怀刚把车停在停车场,“这几天我会正式申请你与我一起走。”

    祖斐张大嘴,看着他。

    他终于作出抉择,祖斐不胜快慰。

    “你没想到吧,”他笑道,“你以为我会放手?不不不,方祖斐,靳怀刚不是那么容易甩得掉的一个人。”

    祖斐紧握他的手。

    “那么说来,我要考虑移民了。”

    “是的,祖斐,你肯不肯放弃此地一切根源基础?”

    祖斐有点呆。

    她一直希望靳怀刚有比较明确的表示,如今他清清楚楚说明白了,却轮到祖斐踌躇。

    “祖斐,你需要仔细考虑。”

    祖斐点点头。

    “迁徙之后,在陌生的环境生活,你所认识接触的,也只不过是靳怀刚一人,许多陌生的事物,需要适应。”

    “你说得太严重,怀刚。”

    “是吗?你也别把事qíng看得太简单。”

    他说得很对。许多人以为移民是生命新的阶段,其实不过是旧生活的延续,况且要同陌生环境搏斗,更辛苦百倍。在土生土长的地方尚且冒不出头来,无所作为,又怎能希企在人家的地头大展鸿图。态度太过乐观,怕只怕失望也大。

    要跟怀刚走,真得要有心理准备,在这里的一切,或许得连根拔起。

    而到达彼邦,可能成日蹲在公寓过日子,这种生活方式会适应吗?

    “祖斐,毋须立刻作出决定,而且,这不是今晚的烦恼,别让任何事gān扰你的胃口,来,程教授在等我们。”

    祖斐与他走进馆子。

    程教授一见他们,便为祖斐站起来。

    “欢迎欢迎。”他说。

    祖斐觉得他不似假装,这人高深莫测,祖斐也不想与他比试高下。

    程太太也十分客气地问候:“祖斐,许久不见,好吗?”

    祖斐不是昨日才出生的人,什么叫虚qíng假意,她全部懂得,但程太太声音中,没有一丝作伪。

    她在心中叹息一声,坐下来,程氏夫妇到底是忠是jian?

    他们全体吃素,祖斐随和地入乡随俗。

    四个人都很静,祖斐注意到他们喜欢喝酒,且懂得细心品尝。

    程教授终于开口:“本来,怀刚快要升级了。”他似乎还没有放弃说服祖斐的希望。

    祖斐微笑,“升做什么?”

    程太太看怀刚一眼,“小组组长。”

    祖斐垂下双眼,衔头这么特别,他们到底是哪一国的特务,别叫她移民到立陶宛去才好,她暗暗吃惊。

    程太太又说:“军令如山,可是怀刚都顾不得了。”

    祖斐问:“请问程教授的职位是什么?”

    “我,”程教授老老实实答,“我是他们的教授。”

    “你是总指挥。”祖斐肯定。

    他没有否认,“你们喜欢威武辉煌的职衔。”

    程太太微笑地转话题,“有牺牲的感qíng,才显得矜贵。”

    程教授看着祖斐,“女方要放弃的,也牵涉甚广。”

    程太太又问:“怀刚,你与祖斐都说清楚了?”

    怀刚迟疑,“待文件批出来再说。”

    祖斐问:“第一类移民,照说必然允准,有何困难?”

    程太太看看丈夫,不出声。

    程教授说:“祖斐,前三个例子,都没有批准。”

    祖斐十分讶异,“竟这样严格,你们到底属哪个国家?”

    程教授摸着杯子,“在适当时候,怀刚会跟你说。”

    祖斐轻轻点头,她信任怀刚。

    “我去补妆。”她站起来。

    程太太说:“我陪你。”

    两位女士离开桌子,程教授目送背影。

    过一会儿他说:“怀刚,你总得将真相告诉她。”

    “太难开口。”

    程教授说:“怕她不接受?”

    靳怀刚苦笑。

    程作则反过来安慰他,“看样子祖斐的接受能力很qiáng。”

    “我不想让她留下一个坏印象,如果总部不批准,又何必给她知道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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