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灿兮_蓬莱客【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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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过一俘隶,君上看中我,我本当感恩戴德,然,当初太宦命我同行,本是要我医治君上头疾,并非要我侍寝,我自问也尽心尽力,并非全然无功,如今君上却忽要我侍寝,此绝非我所愿。只是我连xing命都捏于君上之上,何况意志?故虽不愿,但也不敢忤逆君上。君上要我侍寝,我侍寝便是,何必定要如方才那般?”

  庚敖道:“你的那些族人,如今正在狄道服役,莫非比起锦衣玉食,你倒宁愿去狄道与他们一道戍边?”

  阿玄道:“锦衣玉食谁人不爱?然这般易换,非我本心。”

  庚敖盯了她片刻,忽冷笑:“你既如此作想,孤何不称你心愿?”

  他腾的站了起来,大步走到幄门边,一把拉开道:“这就上路去狄道,不许停留片刻!”

  夜风再次从门外涌入,拂卷着他的衣袂,灯火摇曳,他投在幄壁上的黑色影子来回晃动。

  阿玄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冷漠,不似信口所言,急忙从chuáng上爬了下来,匆匆从他面前走过。

  他刚回不久,茅公此刻尚未离开,还在近旁巡查夜间岗哨,忽见阿玄从王幄里出来了,急忙过来询问。

  阿玄道:“君上命我回狄道,连夜动身,烦请太宦今夜可否先安排车送我回都,等到了丘阳,我再动身去往狄道。”

  茅公一怔,忙叫她停步,转身急匆匆要入内,却见庚敖一步便跨了出来,冷冷地道:“孤何时说过以车送她上路?当初她如何从秭地去往狄道,此刻便也如何从此地去往狄道!”

  第22章

  茅公一愣:“此为何故?”见庚敖不语, 寒着一张面,只得跟着他转头, 亦看向阿玄, 道:“你到底如何开罪了君上?还不快向君上请罪!”

  阿玄迟疑了下。

  方才听到类同于叫自己滚回狄道的话从庚敖口中说出来时, 她的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

  倘若他真能放行了她,让她回狄道找到隗龙和他们继续生活在一起, 即便那边地域苦寒生活艰难,但于她来说,未必不是好事。她并非吃不得苦的人。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他此刻又开口说出让她徒步去往狄道的话。

  这还不算,听他口吻,是要她一个人于此刻当即便动身上路。

  她原本想,倘若能先被送回到丘阳, 即便剩她一人, 她也可以想法子寻个同向的商队搭着上路。

  这个时代,能给人看病的医士不多,尤其对于普通民众来说,医士社会地位虽然算不上多高,但无论去往哪来,都是相当受人尊敬的,她不怕找不到愿意带她同行的商队, 这只是个时间快慢的问题。

  不料他此刻却又抛出来这么一句话!

  从这里回国都, 虽不过才行了一个白天的马车行程, 但早已出了郊鄙, 入野, 她徒步回去的话,不眠不休,想来也要走上三天。

  这也没什么,她从前不是没走过比这要远上无数的路,只是此刻将近夜中了,掉头而回,沿途除了一条驰道,两边根本看不到任何人烟。

  这也罢了,最危险的是,深更半夜,附近极有可能还会有野shòu出没。

  白天来时,她就在驰道上看见过野láng的粪便——从前在赤葭,她没少出入老林,对动物粪便不算陌生。

  “玄!”

  茅公见她迟迟不应,语气变得严厉了:“莫忤逆君上!忘了我如何教导你的?”

  阿玄看了眼对面的庚敖。

  他下颌微微端着,月光照于他的面庞,清楚地照出他一脸的睨目冷笑。

  阿玄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庚敖吞了一口唾沫。

  茅公懵了,望着阿玄背影,又叫了两声,她未停,只剩月光下一道背影越去越远,竟是不回头了,忙看向庚敖,见他神色愈发yīn沉,双目盯着她的背影,心里暗叹口气,低声道:“君上,方圆入野数十里,她一人如何行的了夜路?莫若老奴暂且将她扣下,她有开罪君上的地方,老奴再好生教训她,叫她给君上赔罪便是了……”

  庚敖怒道:“不过一个隶女罢了,何至于要你如此委曲求全?传孤的话,放她出营!老寺人你再莫多事!”说完转身便入了王幄,“啪”的一声关上了门。

  茅公错愕。

  这个名叫阿玄的秭女,和他处的时日也不算短了,留给茅公的印象,除了有一手出众的医术,便是识大体懂隐忍,她这一点,他也颇欣赏,对她很有好感。

  他实在不明白,分明她既已侍寝过了,成了君上的人,到底又出了何事,好端端的,才上路第一天,她竟就如此触怒了君上,以致于他要将她驱走,还是以这种方式?

  这个秭女自然是不能走的。

  但君上此刻应在气头上,自己若忤逆他意思将她扣下,恐怕会真触怒了他。

  何况,秭女今晚的这xing子,确实倔了些,甚至不识好歹,和平常大相径庭,令茅公颇感意外。

  她既不肯向君上服软,执意要走,必是不知落单上路的辛苦乃至危险,不如借此给她一点教训,吃了堑,往后想必也就长记xing了。

  茅公望着前头月光下那个越来越小的孤单背影,抬脚匆匆离去。

  ……

  阿玄带着简单的医囊,里面有把她小刀,连同裹了几件衣裳和gān粮,独自一人出了王幄所在的宿地,上了那条驰道,朝着白天来的方向走去。

  她出来的时候,除了放行的守卫,并没有别的什么人留意到她的离开。

  天地浩渺,银月悬空,夜色下的茫茫荒野,人是何其渺小,不过一粒尘埃而已。

  起先,驰道两旁数十丈外的野地上,还能看到一个个营帐和一架架的车乘,走出去十来里后,两旁终于变得空dàngdàng了,视线尽头是黑漆漆的荒野,耳畔除了远处呜呜刮过的凄厉夜风,再没有别的动静了。

  阿玄在头顶圆月的陪伴下踽踽独行,再走片刻,看到道旁不远一处沟渠旁凹进去一块地方,下面有石头,外长满野糙,正可以做个暂时过夜的容身之所,便停下脚步,决定先在这里过完这一夜,等明日天亮,应会有去往国都方向的车,到时再试试运气,看能否搭到便车。

  她下驰道,探了糙丛,未见异常,便拨开糙丛进去,靠坐在了沟渠旁。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路,她的腿发酸,脚底也开始疼痛,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张原本可以很好保护她的假面,被那个人给毁掉了。

  想起来就觉厌恶。再没有什么时刻比此刻更加厌恶这个男人了。

  阿玄将脸埋在臂弯里,脑海里想着明天上路前,先如何将自己的脸给遮起来。

  她的药囊里有一种消炎的糙药,捣烂后呈枯糙huáng的颜色,具一定粘xing,或许可以试着混些泥敷在脸上等它gān。bī真效果自然比不上从前那张假面,但换件寻常衣裳,再将头发包起来,应该不至于太过惹人注目……

  “阿玄……”

  她闭目冥想的时候,面前忽然响起一个轻轻的微颤的声音。

  这声音,她很是熟悉……

  阿玄猛地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站在自己的面前。

  她简直不敢置信,猛地睁大了眼睛,从地上跳了起来,扑到他的怀里。

  “阿兄!”

  隗龙!竟是她以为此刻原本应当就在狄道的隗龙!

  “阿兄!怎会在此遇你!太好了,太好了……”

  阿玄话没说完,鼻头一酸,眼泪便滚落而下。

  是喜极而泣,也是极度委屈。

  隗龙被阿玄抱住,一怔,慢慢地将她也反抱住了,起先轻轻的,听到她哭,一下将她抱紧,低声安慰着她。

  阿玄哭了片刻,擦gān眼泪,从他怀里出来。

  “阿兄,你怎会在这里?”

  “我一直在寻你。”

  隗龙凝视着阿玄,慢慢地道。

  小半年前,天水邑俘隶营事变,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被坑杀,没想到次日却得了赦免,当时命虽捡了,但阿玄却就此没再回来,也无确切消息,只听说似是被穆国君带去了丘阳。隗嫫日日担心,本身体就不好,到了狄道后,不久便染了一场时疫,不幸去世,隗龙葬了母亲后,一日寻到机会,悄悄再次逃走,就在不久之前,他到了丘阳。

  他自然进不去王宫,也没想到阿玄会落脚在传舍,无头苍蝇似地在丘阳城里转了半个月,始终没有阿玄的消息,直到昨日,听闻国君北上秋狝,扈从众多,便抱着或许会有阿玄下落的念头尾随而出,今夜原本在王营后畔的野地里露宿过夜,无意看到一个人影沿着驰道反向而行,便跟了上去,没想到竟是阿玄,于是在荒野里尾随,最后跟她到了这里。

  阿玄感动至极,又得知隗嫫去世,刚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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