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扉的信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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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丹看清楚合约之后,“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冷冷地看了母亲一眼,在招莲娜眼中,等于是说,是你吗,人家看中的可不是你,枉你这些日子自作多qíng。

    但实际上,守丹并不是这个意思,她要在该刹那作出一生中最重要的决定,因此心qíng悲怆,神色冷漠。

    律师又想再催,被罗伦斯洛用目光阻住。

    守丹心里迅速打着算盘,不签这张合同,明天就得搬到街上去,打回原形?她们母女俩没有原形,一失策,只怕要烟飞灰灭。

    签下去,至少有一年时间可供利用,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可以做许多事,也可以什么都不做,至少有个机会。

    这时,律师已拾起地上的金笔,笔头已经跌坏,墨水漏了一手,守丹顺手拣起一支廉价圆珠笔,签下梁守丹三个字,然后把笔放在她母亲手中。

    守丹转身离开书房。

    罗伦斯洛跟在她身后出去。

    守丹淡淡问他:“你是一直都知道的吧。”

    罗伦斯洛很坦白:“记得我们到阁楼去那一趟吗?那时我还不知道,第二次侯先生指明要你去,我才明白过来。”

    守丹像是在谈别人的事:“那次我也觉得有点异样。”

    罗伦斯讪笑,“只有你母亲信心十足。”

    守丹说:“她快活了很久。”

    隔一会儿罗伦斯才说:“唯一使我庆幸的是,你一直是个小大人。”

    “小!”守丹笑笑,“我不小了,明年中学已可毕业,许多歌星与明星,在我这个岁数,已经成名。”

    罗伦斯洛恻着头,“同你打赌,我赌你母亲会签名。”

    守丹说:“我也押她会签名。”

    罗伦斯讪笑:“难以置信,是不是?”

    守丹看着他:“别取笑她,她已走投无路。”

    罗伦斯洛说:“我只同qíng你,我不同qíng她,那么大一个人,什么不好做,她不肯吃苦罢了。”

    守丹在刹那间长大,温和地同罗伦斯说:“你呢,你是堂堂管理科硕士,什么不好做,要跟着侯老板?”

    罗伦斯顿时语塞,过些时又不服气:“是,我与她是五十步笑一百步,但,我只出卖自己,没有出卖别人。”

    守丹马上答:“我是自愿的。”

    罗伦斯洛脸上现出非常悲哀的神色来。

    守丹再轻轻加一句:“生活bī人。”

    这个时候,律师匆匆自书房出来,向罗伦斯洛说:“我要向侯先生汇报,失陪。”

    罗伦斯问:“签了?”

    “签了。”

    罗伦斯说:“我与你一起走。”

    守丹忽然说:“罗伦斯,请留步,我不想与她独处一室。”

    罗伦斯马上向律师说:“你先走。”

    律师离去。

    罗伦斯陪着守丹,向书房呶呶嘴,“你怕你会杀了她?”

    守丹静静说:“不,我怕她会杀了我。”

    罗伦斯要想一想才明白,是,招莲娜的自尊心己受到重创,她不知会做出什么样失常的事来。

    梁守丹太了解她母亲。

    果然,他们听到书房内传来玻璃碎裂的声音。

    招莲娜推门出来,脸色铁青,往卧室走去。

    守丹叫住她,“慢着。”

    招莲娜一震,不由自主站住脚,向守丹看去。

    守丹并没有提高声线,她轻轻说:“你从此生活无忧了,想住在这里呢,不如高高兴,不想住这里呢,大可以走。”

    招莲娜目瞪口呆地看着女儿,没想到一夜之间,形势大转,现在变成她要看守丹的脸色了。

    以往她把守丹呼来喝去,看她手足无措,难为她,使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差遣她,叫她累,斥责她,叫她知道母亲的权威……

第四章

    招莲娜忽然发觉母女之间的位置已经调转,从此之后,她会是这个家里的可怜虫。

    她胆怯,退后一步,看到守丹眼中冷冷神qíng。

    她们之间已没有可能和平相处,不是母nüè杀女,就是女nüè杀母,现在要看招莲娜如何自保了。

    她踉跄地退到主卧室去。

    守丹在她身后说:“我想我们最好换一换房间,限你一小时内把衣物搬到那边去。”

    罗伦斯洛不作声,他觉得守丹很合理,毕竟,合约中的乙方是梁守丹,不是招莲娜。

    招莲娜忽然哭了。

    罗伦斯洛不忍,“守丹,我陪你出去喝杯茶。”

    “不,”守丹说,“我要看她动手。”

    她坐在沙发上,翘起双腿,学着她母亲的姿势。

    招莲娜如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叫佣人来帮她收拾杂物。

    罗伦斯洛忽然说:“既有今日何必当初。”

    守丹又笑了,这人恁地猾稽,她不介意把他留在身边。

    “心扉,你是个聪明人,相信你不会觉得意外,你已叫我小心脚步,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大抵已经知道什么样的路在等着我。心扉,我们还是不是朋友?请告诉我,如果你不再愿意与我结jiāo,我会明白,守丹。”

    “守丹,无论你的际遇怎么样,我都视你为朋友,心扉。”

    守丹安乐了。

    她当然不会把她的遭遇告诉于新生。

    于新生一个劲儿问:“国际学校好不好,说来听听,关于它的传闻实在不少,听说老师对于学生吸大麻眼开眼闭?”

    好奇得不得了。

    守丹但笑不答。

    “男女同学之间的约会据讲也很普通。”于新生仍然兴奋。

    守丹终于笑笑说:“还有,我们按时举行天体营,以及有冶艳节目的派对,你要不要来参加?”

    于新生这才知道过了分,有点羞愧。

    守丹觉得他幼稚,是因为她已在一夜之间长大。

    不过于新生仍然有他可爱的地方。

    在于伯母眼中,梁守丹可一无是处,经过旁敲侧击,她自儿子口中知道梁父早已去世,梁母不务正业,可是最近环境忽然阔绰起来,其中必有蹊跷。

    于太太不能容忍这样的人家。

    她没有正式反对儿子同梁守丹来往,这样,只怕会把少年bī向孤立的道路,但是,于太太也聪明地让儿子知道,她不喜欢梁守丹。

    “心扉,真相比于伯母所想象更坏一千倍,她不喜欢我,自有她的道理,那淡淡的,爱理不理,她那半透明的神qíng,使我回忆起舅母的脸色,她们的眼睛永远不会正视我,嘴角似笑非笑,充满鄙夷,真厉害,再厚的脸皮也挡不住那锋利的轻蔑,我想,我终于会知难而退,就像我从此以后,都没再上过舅舅舅妈的门一样,有时,我颇为想念他们的婴儿,他应该入学了吧,唉,有那么jīng明能gān的父母亲,真是幸运。”

    “守丹,你与于新生的友谊,与他母亲无关,请勿混为一谈,哪里都有势利的人,过去的经验无谓长记,目前你的处境千钧一发,需要极端小心处理,切勿疏忽,你的朋友,心扉。”

    罗伦斯洛继续做他的中间人。

    他通知守丹,侯书苓约她见面。

    “仍然到他那里去吗?”

    “是,他喜欢你那件黑色的衣服。”

    “那是母亲的旧衣。”

    “他不介意。”

    “但那件裙子并不适合我。”

    “那么,你另选一件黑衣吧。”

    “有没有叫我母亲同去?”

    “没有,”罗伦斯洛停一停,“你似乎不必担心她没去处,我私人的经验告诉我,手头阔绰,不怕没有亲友。”

    守丹笑了。

    “你不必害怕,侯书苓不是坏人,你应付得了。”

    守丹反问:“为什么要用到应付这种字眼?”

    “因为做人像打仗,不是你垮下来,就是他倒在地上。”

    守丹沉默一会儿问:“没有旁的办法?”

    “小朋友,圣人哲人研究了几千年,均不得要领。”

    就像她妈与她,从来未试过和平共处,不不不,在守丹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是爱她的,守丹记得她一哭,就有人抢着把她抱在手中,她自称妈妈,叫守丹宝宝。

    那时,守丹的生活是丰盛的,为着要她多吃一口奶或是半碗麦粉,妈妈几乎哀求她。每年冬季都添置新大衣,亲友会啧啧称奇:“哪里找来那样可爱的小靴子。”

    守丹泪盈于睫。

    罗伦期洛误会了,“不怕不怕,我会陪你去。”

    守丹说:“不,我真的不怕。”

    罗伦斯洛羞愧地别转面孔,“也许我真到了辞职的时候了。”

    守丹诧异,“为什么,你做得那样好。”

    罗伦斯洛变色,这是他所听过最讽刺的一句话,叫他无地自容。

    守丹说下去:“无论怎么样,只要不向亲友赊借,我已经心足。”又问,“你可有看过他们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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